譚驤驚詫地看着王晏,他明明什麼都沒說,卻被王晏一語點破,若說之前他還有心掙扎,準備尋到時機,立即向劉知府報信,現在這念頭登時去得乾乾淨淨。
劉知府還被矇在鼓裡的時候,王天使卻已經將大名府的事摸透了,再加上那個已經逃離了大名府的內侍,王晏就快掌控了大局。
譚驤深吸一口氣:“他們……是兵卒,只不過是……逃兵。”他下意識地說出韓同等人的身份,卻感覺到頭頂上的威壓更重了。
譚驤渾身的汗毛都豎立起來。
王晏聲音冰冷:“逃兵?他是在戰場上潰逃的?”
譚驤手心裡都是冷汗,艱澀地道:“不……不是。”
“那是在軍營中逃走的?”
“也……不是。”
接下來王晏已經不必問了:“他是在運送貨物的時候逃走的。”
譚驤硬着頭皮:“是。”
韓同那些人是在運送了幾次貨物之後,不滿大名府官員的作爲……夥同十幾個兵卒制住領頭的軍將,想要將大名府的事稟告給朝廷,沒想到事情沒成,於是逃進了山中。
譚驤將知曉的全都說出來。
“我也是後來聽馮川說的,”譚驤道,“馮川說,那次格外兇險,差點就被他們得逞,好在……”
“好在韓同他們去的是興仁府,興仁府通判是劉知府的舊友,因此事情敗露。”
興仁府通判在西北打過勝仗,軍中頗有名望,韓同這些人就是因爲這個纔想着去投靠,在他們心裡,跑到興仁府找到通判,這件事就算成了大半,可沒想到表面看着像個人的,剝去那層人皮,可能露出的是一隻惡鬼。
王晏一直沒有說話,譚驤小心翼翼地擡起頭看去,在那雙深沉的眼眸中他看到了濃重的殺機。
譚驤驚駭地想要起身就逃,不過下一刻,他就被那隻手按住了頭頂。
譚驤不受控制地顫抖起來。
明明王晏是個文臣,可他卻彷彿置身於戰場之上,迎面而來的都是血雨腥風,他甚至不敢開口求饒。
王晏道:“繼續說。”
譚驤好半天才又發出聲音:“興仁府通判將消息傳回大名府,徐仁遠帶兵前去‘剿匪’,那十幾個人就逃走了韓同一個。”
“爲了抓捕韓同,徐仁遠在大名府內大肆殺戮,後來懷疑韓同藏到了陳窯村,就……就……”
“就喬裝打扮,將陳窯村內所有的壯年男丁都殺了滅口。”
王晏冷冷地道:“就殺了男丁?”
譚驤吞嚥一口:“與韓同相關的那些人……都殺了,有恐向朝廷無法交代,留下了一些老弱……然後將這栽贓在韓同身上。”
“據說那次之後,韓同那些逃兵就全都處置乾淨了。”
“不過,徐仁遠等人也怕再鬧出同樣的事端,有很長一段時間,不敢再大肆動用兵卒運送貨物,這才找來了大名府內的商賈。”
譚驤這番話在賬目上得到了證實。
“韓家的旁支不知曉整樁事始末,有人想要給韓同伸冤,”譚驤舔了舔嘴脣,“狀紙遞上來之後,徐仁遠又背地裡處置了那人。”
所謂的處置,就是暗中將人殺了。
有了這件事,就再也沒有人敢提這樁案子。
“只要大名府再有什麼風吹草動,一律都歸於韓同案,反正……對外大家都知曉,之前大名府有一窩悍匪。”
王晏想到了那掠賣人焦大,焦大死了之後,衙署也說焦大與韓同有關,自然而然將掠賣人口只是推在了韓同身上。
其實掠賣人口這買賣早就有了,恐怕劉家那些人也從這裡得到了好處。
因爲案宗上寫過,陳窯村許多年輕婦人就是被韓同那些悍匪掠走的。
既然韓同是被冤枉的,那麼帶走婦人的只能是徐仁遠那些官兵,帶走的年輕婦人送去了哪裡?只要與貨物一樣一同賣出大梁,也就無從去查了。
譚驤將所有事說完,只聽王晏道:“真是一樁好買賣,你從中得了多少好處?”
那聲音聽起來平淡,卻比臘月寒風還要刺骨。
譚驤連忙磕頭:“王天使,我只是……賣過貨物,真的沒有賣過婦人,那些事與我沒有半點關係。”
“我知曉罪孽深重,不求活命,只求能協助天使查案,讓家中幼子得以留存。”
害了那麼多人,大肆斂財之人,卻還掛念着自家孩兒,王晏眼底閃過一抹濃重的血色。卻還是冷冷地道:“本官答應了,只要你幫忙將案子查清,會放過你家幼兒,也會留你性命。”
留他性命,那是不能讓他死的太過輕巧。
譚驤聽得這話,歡喜地繼續磕頭。
王晏道:“收拾了這裡,我們還要去剩下的軍器作坊。”
譚驤急忙爬起來:“我這就去辦。”
誰都想活命,只要有一線生機就會去掙扎,這也正是王晏想要看到的,韓同走過的路,他也會讓譚驤這些人再走一遍。
等軍器作坊收拾好,謝玉琰也整理完了賬目,將證據遞給王晏。
周圍沒有旁人,兩個人目光相對,都猜出彼此心中所想。
王晏道:“陳窯村。”
謝玉琰點頭:“還有知曉內情的人活着。不然鄭氏他們就不會如此小心,閉口不提當年的那些過往。”
如果那些人真的都死了,他們不必這般,這也是謝玉琰和王晏一早就猜到的。
謝玉琰離開大名府時,沒有將實情告訴身邊人。
此事知曉的人越少越好。
她也能猜到他們會爲她抗爭,她在大名府換名聲,爲的不就是這個?
民意,能讓劉知府那些人束手束腳。
不過她也有擔憂的人,那就是陳窯村。
陳窯村的人可能會因爲她將秘密暴露於人前,這是他們想要看到的。
上位者善於把控人心,可不止是敵人,身邊的人也是一樣,利用這些,也在她的算計之中。
所以她說過自己不是什麼良善之輩。
但在離開大名府的時候,她下意識轉頭看向城中,那一刻她心中的確細微流淌過一抹掛念和擔憂。
這纔有王晏問她:“擔憂還是心軟了?”
她是不會心軟的,在她心中一直都只有她的利益,而非人情,否則前世就不會被叫“妖后”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