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遠和尚後知後覺,是自己嚇到了身邊這孩子。
“不是你想的那樣,”智遠低聲道,“咱們寺裡……就要有銀錢了。”
“等過些日子,說不定還能重修大殿。”
嚴隨睜大眼睛,半晌他揉了揉耳朵:“師父再說一遍。”
智遠和尚嘆口氣:“我說的都是真的,方纔有位謝施主買走了咱們後山的碎石炭,以後寺中每月都會收入一筆銀錢,足夠寺內僧人用度。”
“女施主還答應,若是僧人想要採礦,她會給每日一百文錢。”
嚴隨先是一怔,然後臉上露出歡喜的神情,但是很快他又滿眼狐疑:“師父該不會是被人騙了吧?”
師父什麼時候能遇到這樣的好事?
師父說的那位施主送來的不止是銀錢,寺中僧人從今往後就不會捱餓了,因爲再不濟,還能賣力氣做活兒換銀錢。
師父曾發過宏願,不搶奪百姓良田,寺廟能如此……那這個願望就能實現了。
智遠和尚唸了句佛語:“其實到現在……爲師也不知道有沒有被騙。”
嚴隨眨了眨眼睛,這是爲何?
“二毛,”智遠和尚叫嚴隨小名,“如果師父將整個寺廟都弄沒了……”
“師父,寺廟本就沒了,從前去淨房被鼠咬,睡覺被鼠蹬臉,最近可還有這種事?”
智遠和尚在這樣的時候,不想提及二毛被咬的事,腫的厲害,一尿尿就要哭一鼻子。還說問他,是不是一輩子娶不上媳婦了。
智遠和尚只得勸說,不管挨不挨咬都娶不上媳婦了。
嚴隨哭的更兇。
智遠和尚再想想自己被咬的經歷,好幾日不能盤腿打坐。
最近還真的……
“沒有了。”智遠和尚道。
嚴隨道:“因爲老鼠都被餓死、凍死了。”
智遠和尚鬆口氣,他生怕嚴隨說,老鼠都被他吃了,他這徒弟半夜餓的眼睛發綠光,看着老鼠吞口水,他不得不將手放在徒弟眼皮上唸經給他聽。
嚴隨仍舊不放心:“師父,你與我說說,那些人怎麼說的?可給你銀錢了?”
“給五百貫做定金,一會兒就送過來。”
五百貫,嚴隨一輩子都沒見過那麼多錢,雖然他年紀尚小。
“那就等着唄。”
智遠和尚和徒弟站在山門前,足足站了一個多時辰,看到了楊家的馬匹費力地馱着東西往這邊走。
“是……是不是銀錢?”嚴隨站起身。
智遠和尚盯着瞧,那麼重的東西,不是銀錢,就只能是石塊。
楊家不可能送石塊來。
所以,就是了。
智遠和尚點頭:“善哉善哉,可就算銀錢到了,我還是不能確定是不是被騙了?”
嚴隨伸手拉了拉智遠和尚破爛的僧袍:“師父還有什麼可騙的?師父這一身肉不值五百貫,師父放心吧。”
智遠和尚欲哭無淚。
一匹馬後面跟着五匹騾子,楊家人將銀錢卸下來交給僧人。
“我們還得回去,要跑兩三趟。”
“除了銅錢之外,還有齋飯。”
嚴隨聽到這裡,吞嚥一口,肚子不爭氣地一陣響動,不止是他,他那些師兄弟也是一樣。
衆人都盯着銀錢,卻沒看到楊家人注意着寺前那條路,大娘子吩咐他們看着些,下一步就是要將這塊弄得平整。
“不容易啊,太麻煩了。”
“夏天的時候,衝下來不少石塊。”
“那也得弄,正旦之前就要修好,那些僱工和坊民都鼓着勁兒,咱們若是輸給他們,將來大娘子會信任誰還不好說。”
別看大娘子人在楊氏族中,可大娘子用人卻公正的很,不管你是旁支還是嫡支,只要肯幹活兒,就能賺到銀錢。
嫡支犯了錯,大娘子也是絕不留情面。
不過楊氏族人得到的好處也委實不少了,能立即得知消息,換句話說,大娘子讓做什麼,他們就去做,絕對差不了。
大娘子回到族中,說與寶德寺說好了,以後從寺中採挖碎石炭。
那些還等着大娘子向謝家低頭的族人,登時傻了眼。
碎石炭有了,大娘子哪裡還用與謝家人周旋?
這樣想着,幹起活兒來也不覺得累。不過等他們回程的路上,就遇到了李阿嬤帶着的永安坊坊民。
“阿嬤,”楊氏族人道,“前面路不平,您可要當心。”
關切是真的,較勁也是真的。
李阿嬤笑罵:“阿嬤我早晚上市集,身子好着咧。”
一羣人說說笑笑,腳底下誰也不停,轉眼就擦身而過。
寶德寺僧人才搬完了楊家人卸下的銀錢,就發現又有一羣人往這邊來。
“那也是幫女施主送銀錢的?”
很快猜測得到了證實。
嚴隨在一旁看着,開始被銀錢吸引了目光,很快他就好奇起來,爲何那位施主敢將銀錢交給同坊的坊民來送?
若是這其中有人起了壞心,侵吞了錢財,她不是要哭死?
就這樣兩夥人送了兩趟,銀錢和齋飯就都齊全了。
嚴隨跟着僧人們將齋飯放好,偷偷拿了一個揣進懷中,再出來的時候,又發現了稀奇事,永安坊的坊民沒有立即離開,他們拿了一面招幌插在地上,開始撿地面的石塊。
那些石塊是一層挨着一層,根本不好清理。之前僧人弄出一條夠行人的小路,卻走不了馬車,現在這些人爲了將碎石炭運出去,要將平整的路面擴出許多。
冬日裡又冷,地面還有冰,這活計只怕不好做。
但這些人並不擔心似的,甚至還在搶地方。嚴隨不知不覺吃進去半個饅頭,然後就愣在那裡,看着下面熱火朝天。
“這是在做什麼啊?”嚴隨從未見過這樣的場面,像是在修整路面,又像是在搶奪地盤。
李阿嬤手一揮:“從這裡到那裡都是我們的了,明天從集市下來,咱們就將爐竈一起搬過來,離正月初二還有些日子,足夠了。”
衆人跟着點頭。
“先搭個棚子出來,”李阿嬤道,“從明日開始就在這裡吃飯、取暖了。”
“您老就放心吧,這些交給我們。”
李阿嬤笑彎了眼睛:“我給你們做吃食,讓你們吃飽飽的好乾活兒。”
交待好了,衆人開始各自忙碌,李阿嬤剛要尋個地方歇息,就發現身邊不知何時多了一個小孩子。
孩子穿着打補丁的衣服,顏色與僧衣一樣,說他是沙彌卻又留着頭髮。
“你是……”
李阿嬤剛出聲,那孩子就道:“阿嬤,你們這裡還需要人手嗎?我可以幫忙,只要給口飯吃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