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了岸,慕容悅領着伊然與顧子美便融入人羣,眨眼,不見了蹤影。
蘇年錦懶洋洋的爬上了車,挑開車簾隨意的揮揮手,連話都懶得說。
“哎,你真走啊?”慕容塗有些傻了眼,嚷道。
蘇年錦從小到大遇到點事就要嚷嚷,連上茅廁覺得裡面臭都要向陶王哭訴一番,但是隨後又該幹嘛幹嘛去了,還從沒有這種直接拔腿就走的情況。
蘇年錦腦袋伸出來,趴在上面,搭隆着,白了他一眼,道:“我不走還留着陪你啊?”
“你不陪我你想陪誰?”慕容塗嘟囔着,打着手勢,“趕緊的,下來。”
“不要,我累了。”蘇年錦直接往裡面一縮,吩咐趕車。
馬車與慕容悅相反的方向奔去,長驅直策。
慕容塗作勢要去追,被慕容宥拉着,笑道:“好啦好啦,你們倆鬧了這麼多年,也不知道消停一下。”
“我哪有不消停?”慕容塗拔高了聲音,差些要蹦起來。
後面三個男子跟着,前面兩個像是閨蜜似的扶持,細小的聲音交流着。
太子妃拉着直望着慕容悅離去方向的達迪兒,步伐優雅朝前走去,柔聲道:“你別理他們,都是一羣沒長大的孩子。”
兩人走動,後面三人自然只能跟着。
許久,達迪兒突然出聲喊道:“太子妃。”
“嗯?”太子妃提着裙子別過頭來看着達迪兒,眼裡滿是溫和的笑意,使得達迪兒原本到了嘴邊的話又咽下去了。
想起父王之前囑咐自己的話,望向身後那溫和的男子,只覺一陣無奈。
“怎麼了?”太子妃輕聲問着達迪兒。
達迪兒搖了搖頭,抿着脣看向天空中的孔明燈,好奇道:“這孔明燈是什麼意思?爲什麼一個放在河水裡,一個放在天上?兩個都是願望?”
“孔明燈啊,意味着向上天祈福,你看見月亮了沒有?傳說裡面住着一個絕色傾城的女子,叫嫦娥,她飛昇至天界的時候,與摯愛分離,便喜愛神仙眷侶,賜福凡人,這孔明燈,便是向嫦娥仙子訴說自己所愛之人,願與她長相廝守,而河水,遍佈五湖四海,像龍王表達對親人團圓的渴望,傳達給遠方的親人。”太子妃亮晶晶的眸子看向天空,淺淺呢喃着。
她本是不信這些的,卻又忍不住一次又一次的期盼,小時候盼望着父兄有朝一日能回來,最後回來了,卻是幾具屍體,想着這些,太子妃搖頭朝着身後溫和質樸的男子望去,他容顏清淺,如不如當年初見的那般活潑,像是磨去了所有棱角。
“太子妃,您……您和太子恩愛嗎?”達迪兒微弱的聲音問,有些怯怯的看着與她並肩的女子。
這樣一個女子,溫柔善良,美麗聰慧,端莊賢淑,女子典範,卻總着一絲鄰家姐姐的感覺。
她們草原人,最喜歡的便是有着真性情的人,慕容悅如是,太子妃亦是。
太子妃像是聽到了一個非常好笑的笑話般,頓時笑了出來,笑得達迪兒手足無措,連忙解釋道:“太子妃,你別誤會,我只是……只是隨便問問。”
太子妃握住她的手,軟軟的手有着一絲涼意,她望着天空道:“很久很久之前,在我嫁給他的時候,我也這麼想過,我和他恩愛嗎?都這麼久了,孩子都有了,我依舊不知道這個答案,但我唯一知道的是,我愛他,因爲愛他,我才願意爲他生兒育女。”
很淺很淺的音調,卻像是道盡了人生的眷念讓人覺得溫暖,又覺得不夠。
達迪兒沒有去接話,而是沉默了下來,扶着太子妃,一步一步朝目的地走去。
天空很高,幸福也很遠,生活在這個不是亂世,卻被亂世更容易吞人的時代,她們,原本就沒有追求屬於自己幸福的資格。
山林間,刷刷閃過幾道人影,只有風聲才昭示着她們來過。
普及寺硃紅色的大門下,立着三個人,正是慕容悅三人,沒有回去公主府,反而運氣輕功加快速度來了這個初次下榻的地方。
三人對視一眼,直接飛進去後院,這般明目張膽的行爲,一進去,不斷的聲音響徹了起來。
“是我。”顧子美道。
一瞬間,又像剛到來的時候安靜寧祥。
他們直接奔向寺院最荒蕪的地方而來,這裡是一座竹林,秋天也沒有也枯萎的跡象。
“來了就進來吧。”一道滄桑的聲音傳了出來,震懾在他們的身上。
慕容悅三人踏上臺階,推開門進去。
室內的油燈有些弱,剛好到識路的程度,輕車熟路的進了內室,微煙嫋嫋,一個鬍鬚長至胸前的老者眯着眼,手中拿着一串佛珠,旁邊守着兩個人,是慕容悅所熟悉的藏慶和藏霧。
“子美見過舉青師伯。”顧子美行了一禮,恭敬道。
老頭子手一揮,虛扶着,溫聲道:“在這裡不用如此多禮。”見到顧子美如往常一般才轉向慕容悅,笑道:“丫
頭,見到皇祖父也不喊一聲。”
“你一個隔絕紅塵的老頭子要我喊什麼啊?再說了,我可沒有你這麼沒出息的皇祖父。”慕容悅撇了撇嘴,隨便找了蒲墊坐了下來。
藏霧也是偷笑,藏慶卻是怒意相向,慕容悅完全是視而不見。
“也是。”舉青捊着鬍鬚笑道:“我已經不是紅塵之人,這些天倫之樂自是與我無關。”
“別說得可憐巴巴的。”慕容悅頓了頓,有些不自在道。
說完也沒有人去接她的話茬,只好心不甘情不願的喊了句“皇祖父。”
舉青說是不在意,卻是眉開眼笑的應了。
“猥瑣。”慕容悅冷冷道。
旁邊人嘴角抽了兩下,孫女說爺爺猥瑣,這還是頭回見到,舉青卻是毫不在意,似有些傷感道:“你明兒就要走了吧。”
“嗯。”
“我就知道,不然你也不會想要來看看我。”舉青嘆道,從懷裡掏出一張白紙,上面密密麻麻寫滿了東西,遞給慕容悅,“這是安插在南國帝都的人,上面有聯繫方法,你自己到時候好好保重自己,我也只能給你這些東西了。”
慕容悅攤開一看,少說也有百來個,挑了挑眉,“看樣子,你也不是碌碌無爲,溫和的外表下也藏着一隻野心滿滿的狼啊。”
舉青淡然一笑,不做回答。
曾經一國之皇,如今鎖在這一個荒蕪之地,又怎會甘心,大約也是寧爲玉碎不爲瓦全的心了吧。
“皇祖父,你有想過要奪回皇位嗎?”慕容悅收起東西問道。
“都這麼一大把年紀了,皇位坐上去也是累人累己。”舉青輕笑,沒有說不也沒有說是。
“可那畢竟是你曾經的位置,被自己的兒子用陰謀奪走,還一輩子只能躲在這小小的普及寺,你不會覺得不甘心嗎?”慕容悅沒有因爲他的迴避就放棄這個問題,反而是越問越直接。
藏慶臉色有些難看,緊握着拳,微薄的脣抿着,微微有些白,若不是舉青很淡定,他怕是早已衝上去將慕容悅暴打一頓了。
舉青摸了摸空空如也的褲管,放開佛珠搭在輪椅上,溫和的眸子中閃過一抹銳利,嘆息了一聲,道:“你這丫頭,在帝都囂張,在我這也不記得收斂一下,到時候怎麼嫁得出去。”
“我明兒不是就要去找如意郎君了麼?”慕容悅玩味一笑,把玩着桌上的茶杯。
“也是。”舉青無奈點頭,眼神有些呆滯,記憶放得長遠,像是看到多年前那衆叛親離的一幕,道:“說甘心,必然是假的,說不失望,也是不可能的,我本來對於帝位就不太想做,在上面安安穩穩待了這麼多年,完全是出於責任而已,我只想着百姓富庶安穩便好,從未想過要開拓疆土,他若是不奪位,我過兩年也是會傳位與他的,他不像我,溫和的外表下藏着一顆狠辣無情的心,完全是帝王的合適人選,所以即便是他將我變成了現在這樣,我也是沒有想過要將他拉下皇位,他能壯大我西國,不好麼?”
“那太后了?”慕容悅緊接着問,她從心裡是不相信,一個人,若是心胸這麼寬闊,又何必在各處培養自己的人?
若是換位思考,將心比心,慕容悅從心底說,她是會恨的,說不得還會傾盡全力以死相拼。
“她?不足爲慮。”舉青揮了揮手。
“那我呢?爲什麼要救我?”慕容悅放下手中的茶杯,直勾勾的盯着舉青,氣勢逐漸的迸發出來。
“當初你的熱毒便是我帶給你的。”舉青像是看不見慕容悅像一隻刺蝟似的,靠在輪椅上淡淡道。
慕容悅有些訝異,隨即想到自己的熱毒是從孃胎裡就帶出來的,想着想着臉色不由得越來越怪異,難不成這皇祖父不是爺爺而是爹爹不成?
舉青見着慕容悅像是看怪物似的看着他,哭笑不得,道:“你這小腦袋瓜裡都想的是什麼!你母后出生將門,身體比一般女子都是要好些的,何況你兩個哥哥都沒有熱毒,怎麼就唯獨你有?難道還因爲你是夏天生的不成?”
慕容悅訕訕,張口的嘴立即閉上,她剛想這麼說來着。
“你母后是喝了一杯至陽的藥物所熬的藥,那個時候,我內傷未好,若是喝下這藥,必然會走火入魔,然而你母后的婢女去斷藥的時候端錯了,就那藥端給你母后,而那安胎藥,便是我喝了,所以你出生起便帶着熱毒。”舉青面無表情道。
慕容悅靜靜的看着他,看不出一絲端倪,心裡卻是暗暗警惕,一個男人,對於這種連命都差點沒有的事情,說得這麼風輕雲淡,他的心底,真的就是這麼風輕雲淡麼?況且當初這事,怕也是他的兒子,她的父皇做的吧?
舉青還真是沒有慕容悅想的那麼多,心底到底是感謝這陰錯陽差的,甚至還要感謝當時正在皇后肚子裡的慕容悅,若不是她,哪有那碗安胎藥。
慕容悅見問不出什麼,也不便不問下去了,直接打道回府了。
走之前,慕
容悅眼神不斷的在藏慶與藏霧身上轉悠着,意思不言而喻。
“你別打他們主意了,我年紀這麼大了,行動又不方便,總要有個人要伺候的。”舉青笑道,揮了揮手讓他們兩個站在他的身後。
慕容悅嘴角一抽,小聲罵道:“小氣鬼。”
三人回到公主府的時候已是子時,公主府雖然一片清明,卻很是安靜。
慕容悅並沒有要多少奴才放在公主府,而是全部從隔壁的五皇子抽出一些人來伺候,並且東廂這般,只有顧子美在的時候,纔會讓人進去。
慕容悅剛踏入東廂,便感覺到兩道氣息。
她道:“你們兩個去準備好我們要帶走的東西和人。”
顧子美與伊然點了點頭,紛紛離去。
慕容悅推開門進去,徑直走到一處,點開燈笑道:“你們兩個怎麼來了?”
“父皇吩咐的突然,我們沒有做好準備,只得偷偷的來。”慕容宥躺在牀上,不如白日的溫和,反倒是有一絲邪魅。
“這是一大弊病,你是太子,在朝堂之上應當有自己的力量,而你反倒總是被矇在鼓裡,還不如顧家那些大家消息來得快。”慕容悅面色一正,嚴肅道。
朝堂之事,慕容悅不大懂,卻也是知道分爲各大派系,而慕容悅作爲太子,自是應該有支持的一派,如今別人得到的消息,他都得不到,顯然是閉幕堵塞了。
“我說是太子,實則都是被父皇牽着鼻子走,內閣大臣們各各都是成了精的老傢伙,父皇對我的態度曖昧,他們自然也不會這麼早出來站隊,何況這次你的事情,父皇還特意避開於我。”慕容宥道。
慕容悅也是知道他的處境,便不再說什麼,室內一下子沉默下來。
慕容塗原本是躺在牀上,靜靜的聽着他們講話,見氣氛僵了,揮了揮手,插科打諢道:“阿悅,你纔多大,不要學皇兄這樣,整天只知道那些無聊的事情。你跟蘇年錦是怎麼回事?”
“什麼怎麼回事?”慕容悅爬上牀,越過他們,躺最裡面去。
“你別裝得跟個沒事人似的,我和那小子狐朋狗友這麼多年了,還不瞭解他嗎?你們之間一定有些不正常。他是不是喜歡上你了啊?”慕容塗半躺靠在牀頭上,側臉看着身旁的慕容悅。
“嗯,我看也像,蘇年錦雖然渾了這麼多年,但總是蒙着層霧,你像是看懂了他,又像是看不懂,這麼多年深藏不露,卻唯獨對你是撥開了那層霧。”慕容宥也在一旁笑道。
望天台上,蘇年錦的低語乞求,像是約好似的,騰上了慕容悅的腦中。
“我想求娶你。”
那樣一句簡單不過的話,卻讓一向瀟灑的他那樣緊張拘謹。
慕容悅閉上眼睛,道:“你們倆若是沒別的事,我就睡了,明天一大早還要起來呢。”
見慕容悅避而不談,他們倆也是見好就收,正色道:“雲王府和北郡王府的人,你遇到過嗎?”
“沒有。”慕容悅悶聲道。
室內的氣氛一下子降了下來,有些嚴肅,使得慕容悅睜開眼睛看着慕容宥與慕容塗兩人,感覺有些不對勁,隨着他們的視線望去,只見一襲黑衣的男子立在窗下,背對着他們,烏黑的發黑在月光的襯托下份外明亮光澤。
慕容悅面色有些難看,公主府雖然沒有她自己的人,但是隔壁五皇子府上的暗衛也不是吃素的,然而他都進道房間裡來了,她居然一點感覺都沒有。
慕容悅剛要動,男子突然轉了過來,一張英俊的臉龐浮現在慕容悅眼中,她咬了咬牙,怒道:“蘇年錦,你居然敢夜闖我閨閣!”
原本看似神秘深沉的人被慕容悅這麼一句話給嚇得趕緊縮到窗前,哆哆嗦嗦,眼神掐媚討好道:“阿悅,你聽我解釋,我是有重要事情,纔會連夜趕來的。”
前一刻的霸王之氣,後一刻立即成了王八之氣。
慕容宥與慕容塗對視了一眼,同時翻了一個白眼,這蘇年錦的舉動想要讓人覺得他不是看上了阿悅都有點不可能。
看着兩位兄長落在自己身上質疑的眼神,慕容悅更是怒,下足了力道,一腳朝着蘇年錦的腦袋踢去。
若是真落在蘇年錦的頭上,怕是這條命就此交代在這裡了。
慕容宥連忙喊道:“阿悅,住手。”
此刻的慕容悅是怒火燒了腦子,對蘇年錦這些舉動的不滿與無可奈何全部爆發在一腳,如何收得住形勢。
蘇年錦也是狠,待在原地一動不動,掐媚的眼神一瞬間化爲烏有,黑白分明的眸子緊緊盯着慕容悅,像是欣賞時間最美好的物品一般。
慕容悅見着那雙眸子更是惱怒,原本還有些猶豫的心立刻消失的一乾二淨,既然你要找死,我就成全你。
兩人之間的越來越近,完全是水火不同,慕容宥與慕容塗也有些傻眼,沒想到平常臉皮極厚的慕容悅這回真被他們給刺激了,蘇年錦這一劑猛藥完全是自討苦吃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