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夜, 阿真照例在皇甫淵懷裡驚醒,動了動,惹來他不自覺地摟緊。
她發一會兒呆, 才閉上眼睛, 準備再睡一會兒。
摟着她的皇甫淵卻瞬間清醒, 繃緊了身子翻身坐起:“誰?!”
眼前一晃, 屋裡便多了兩人。
阿真就着留在牆角的昏黃落地夜燈看去, 眼中不由一亮,隨即又黯淡下來。
終於來了,只是……晚了……
她看着與皇甫淵纏鬥在一起的兩人, 一時思緒萬千。
“阿默……”她揪着眼前的衣襟,低低地喚。
閃身過來抱起她的阿默任她揪着自己的衣襟, 對她一笑:“是。”
“……”
她埋在他懷裡, 只餘沉默。
阿默緊了緊手, 與拖住皇甫淵的蒼梧相視一眼,飛身離去。
皇甫淵眼一眯, 竟是拼着受傷往阿默撲去。
只可惜還是差了一分。
皇甫淵看人遠去,心裡不由一痛。
手上招式微頓了頓,便被蒼梧抓住一個空隙。
蒼梧冷笑一聲,手裡長劍晃過一個劍花,便如凌厲銀蛇般毫不留情地便往皇甫淵胸前竄去, 竟是一招斃命的狠毒招式。
皇甫淵面上雖然維持着不動如山的冷靜, 瞳孔卻是急劇收縮, 如此生死一線, 縱是他一貫穩如泰山, 後背也被激出白毛冷汗。
蒼梧不知想起什麼,朗眉一皺, 很不甘願的樣子,劍鋒卻是硬生生偏過要害,外偏幾分,繼而利落收劍,毫不戀戰地離開。
皇甫淵晃了晃身子,一下跌在地上,雙目含赤。
這幾下兔起鶻落,瞬間便已塵埃落定。
微風閃過,皇甫淵身邊“撲通”“撲通”跪下數十個隱衛。
“屬下該死。”
皇甫淵冷笑:“還以爲都死光了!”
wωω◆ TTKдN◆ C○
領頭有人回話:“回主上,來人有紫微君的青龍玉配。”
皇甫淵揚手一劍,身邊雕花屏嘩啦啦倒下,碎成數塊。
“滾!!”
屋外有大隊侍衛呼喝而至:“刺客!保護皇上!”
阿默蒼梧兩人護着阿真出了皇宮,腳下不停,直往河上去。
皓羽四人則負責斷後。
紫桐和靈兒則在船上接應。
動作迅速出了城,一路順風順水往東而去。
號脈之後,琅軒瓊芳一臉凝重。
紫桐手裡的凝香丸活生生被她捏得粉碎。
阿默瞬間毀掉了一張桌子。
蒼梧提着劍便往外衝。
靈兒跟上。
“回來!”阿真皺眉喚他們。
WWW¸ⓣⓣⓚⓐⓝ¸¢Ο
只可惜靈兒和蒼梧早沒影了。
她心裡一急,胃裡又是一陣翻騰,吐不出來,還難受得緊。
紫桐連忙倒水喂她。
“叫他們回來,”阿真攥着紫桐的手道,“快去!”
紫桐頓了頓,飛身而去。
阿真靠回枕上,看一眼屋裡沉默的衆人,道:“沒事了,大家也累了這麼久,各自去休息吧。”
琅軒瓊芳相視一眼,和其他幾個隱衛一起退下了。
阿默坐在被他弄散架的桌子旁邊一動不動。
阿真看他一眼,無力地忍了難受,走到他身邊:“阿默。”
阿默一把抱起她,重新送她回牀上,讓她靠着枕頭。
“我沒事。”他道。
阿真淡淡一笑,看着他一向光潔的下巴上冒出的青短胡茬,道:“阿默,這些日子,很辛苦吧,對不起,我太沒用了,總讓你們擔心。”
阿默忍了忍,眼眶卻還是微微發紅,低啞着聲音道:“你對不起誰?!我……是我沒用!……”
他摟着她的手慢慢收緊,將頭埋進她頸邊。
阿真擡手輕輕拍撫着他。
她睜着眼睛,雙眼卻沒有焦距。
曾經的日子,現在重溫,卻覺得好像是上輩子的事情了……
阿真回過神來,卻見紫桐和蒼梧靈兒回來了。
阿默亦鬆開她,只執了她的手不放。
阿真瑟縮了下,十指交纏……
“嘔……”她又是一陣劇烈的乾嘔。
“……對不起,”她掙開阿默的手,對他苦笑,“我忍不住……”
阿默收回手,默默握成拳,目露殺意。
紫桐面無表情地遞水:“阿真,你真的要生下孩子嗎?”
阿真看她一眼,微微勾了勾嘴角。
紫桐重新變得溫婉端莊:“很好,如果你因爲這孩子死了,我就先殺小的再殺大的。”
蒼梧冷哼一聲:“我幫你殺大的。”
靈兒嚷嚷:“算我一個。”
阿默看她漱了口,拿溼巾替她擦着嘴角,皺眉道:“五個多月沒吃凝香丸,早就抗不住了,他不知道,你總該知道?”
阿真忍不住輕曬:“知道又如何,不知道又如何?總歸是這樣了。”
她向後靠在靠背上,指甲不自覺地輕釦在手心,有些疲累地閉上眼睛:“至於孩子的事,還言之過早呢,先洗洗睡吧。”
四人愣神,相互交換個眼神,看見各自眼裡的不安。
阿真她……
靈兒哭喪着臉:“阿真,你是不是怨我們了?”
阿真頓了頓,睜開眼睛,對她笑一笑:“怎麼會?”
怎麼會……
她看着眼前一張張熟悉又略帶着陌生的臉,心裡說不上什麼滋味,只覺苦澀難當。
呵。
只不過是覺得自己像是剛從黑暗的泥地裡爬出的蟬罷了,如此醜陋而□□……
她,已經不是原來的那個她了……
因爲有子微師父的青龍玉配,一路行來,也沒受到太多阻攔,偶有不知好歹的攔路,也很快就被清除。
一個多月後,阿真一行人便離了陸地,進了東海震澤。
聽乘了寶船在洞庭接他們的子行師父講,這次她被進宮,還真是命運弄人。
原來那員外夫婦多年不育,卻老來得女,自是疼若珍寶,那女兒自幼聰慧異常,機緣巧合下,得以進入太白學堂。
求學三載,卻是對太白修行很是執着,想拜入太白門下,這原也是喜事一件,卻不料突生天災,在那女兒前來接父母雙親去太白震澤一同居住時,遇暴雨襲擊,葬身海底。
員外夫婦聞此噩耗,悲痛異常,雖然理智上怪不得任何人,可感情上卻是不禁對太白宮有所懷恨。
特別年歲漸長,看別家子孫滿堂,其樂融融,盡享天倫之樂,那恨意便生根發芽,無法遏制。
本來太白遠在海外,即便恨之入骨,亦無法做些什麼,卻偏偏阿真等人撞上門去。
還好夫婦倆因爲以前求兒時一貫的吃齋唸佛,沒想殺生,只迷暈了阿真送上油壁車,想着入了宮,即使是太白,也是不能隨意搶人,以牙還牙,骨肉分離之痛,自是得償,若是因爲假冒林家女兒的身份混入宮而被當做細作處斬,那便更好了,也不關他們的事。
此後,兩位老人想着心裡的掛念完成,生無可戀,便雙雙服毒自殺了,阿默他們也因此全無頭緒,完全不知從何下手。
直到找到以前近身服侍兩位老人的一個下人,說起這段往事,才稍微能夠推測這夫婦倆做事的動機,加上不久後潯陽城那邊流傳開來的一些曲子,指明方向,才讓阿默他們得以找到阿真。
阿真聽了這些,淡淡一笑,不再理會。
她看看鏡子裡越來越瘦的自己,摸摸慢慢大起來的肚子,不緊不慢地喝着補藥。
想起子饗師父皺眉看她的樣子,阿真低低一嘆。
從善如流地接過小宮人遞來的酸梅,捻一顆放進嘴裡。
屋外飄飄揚揚地下着大雪,屋裡卻是溫暖如春,青綠古銅小香鼎爐裡銀絲炭明明滅滅地燃燒,沒有一絲擾人的煙塵,。
臨近新年,阿默他們早早地各回各家了,倒是清靜很多。
以前的她,對於他們逢年過節的離開,總是覺得傷感,覺得孤獨的。
如今……
阿真看着半開的窗外那紛紛揚揚飄落的雪花。
大家都長大了,總歸,各人有各人的生活。
她能自己一個人待着便很好了……
阿真蒼白瘦削的臉上浮起淡淡的笑來,依着小宮人關了窗,拿過一旁小几上的繡繃。
她扯了針線,細細地給細滑綢布上那一隻粉粉胖胖的小豬做最後的修飾。
嗯,做個小肚兜吧。
她揀着配色的絲帶,靜靜地想。
這樣平靜安好,便是最適合她的生活了。
她實在不想,也沒有力氣再去想其他的了。
所以,阿默,你們就讓我忘記吧,不要總是提醒我,提醒我曾經在黑暗裡待了多麼久,好嗎?
阿真養胎的日子過得很充實。
早上,讀一些詩歌給自己和寶寶聽,算是胎教,也順便打發時間,然後和子章長老學做小衣服;
午飯後睡完午覺,子微長老會過來和她一起喝喝茶,聊聊天,興致來了,也彈上一曲,也算是胎教了;
晚飯後,依着無本大師的指導,抄一段平心靜氣的佛語,然後點了安神香,按摩下浮腫的手腳,慢慢睡過去。
另外早中晚三次,由子饗長老爲首組成的醫師組號脈會診,順便吃合理搭配的藥膳;
無論是前世還是今生,她都很慶幸她有一個溫暖的家。
家裡,是安全的。
家人們,給她無限的包容,爲她構建一方天地。
她可以在這一方小天地裡安穩度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