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真他們雖然還住在六王爺阿提拉的小院裡,周圍卻是由隨子饗長老而來的太白大宮人守衛,不得允許,等閒之人斷不可進。
阿提拉屢次被拒之門外,忍不住拍桌大怒:“這太白居然如此不給本王面子,實在可恨!”
眼角掃到阿真之前穿的一套真絲中衣,又微微平下氣來,眼中卻露出勢在必得來,哼,太白宮小宮主又如何,本王看上眼的女人,豈能待在別人懷裡?!
他想起阿真親暱地窩在阿默懷裡的樣子,飛起一腿,結實的桌案便摔在地上,四分五裂。
有護衛匆匆而來,正是先前那位冷麪護衛阿爾巴拉。
“王爺,太白宮人前來請辭。”
阿提拉又一腳踹倒太師椅,恨恨地一甩袖,大步向門外走去。
阿爾巴拉跟上。
還未到得小院,便遠遠見到門前排着車隊,竟是準備出發了。
阿提拉心頭火起,說什麼請辭,不過是通報一聲罷了。
他飛身下馬,大步流星地走到正待上車的阿真面前:“小阿真,你這便是要走了?”
他壓着聲音,隱隱含着怒氣。
阿真回過身來,淺淺一笑:“正是,北戈天氣太寒,於我身子無益,實不可久待。”
瞧她雲淡風輕,巧笑嫣兮的樣子,阿提拉心裡忽而一痛,忍不住伸手想要抱她,卻被抱劍蒼梧攔住。
阿提拉微微咬牙,頓了頓,從懷裡取出一塊火紅玉佩,遞給阿真,道:“拿着。”
阿真伸手接過,紅玉入手,便覺一片溫暖。
阿真細細看那紅玉,太陽底下,竟隱隱有波光流轉,似祥鳥吉鳳。
“這是火鳳?”阿真詫異道,細細摩挲,頗有些愛不釋手。
阿提拉見她喜歡,便不自覺地柔和了神情:“小阿真喜歡?”
阿真點點頭:“這火鳳只在書中見過,早就想看看了。”
阿提拉揚眉:“阿真喜歡就好。”
阿真挑眉:“送我?”
阿提拉邪笑道:“是啊,雖然我不在你身邊,卻是可以給你暖暖手腳的。”
阿真怔了怔,卻是想起他放肆的脣舌來,不禁微微臉紅。
阿提拉見狀,頗有些心喜,身形如電地傾身吻過她的嘴角,飛身離去,只餘囂張的大笑聲。
阿真撫過嘴角,淡淡一笑,揣着火鳳上了車。
阿默和蒼梧相視一眼,各有思量。
馬車裡,子饗長老拿過火鳳看了看,微一沉吟,寫下一張方子,配了各色藥材,和火鳳一起,讓紫桐縫了錦囊裝好,掛在阿真心口,暖着心脈。
阿真給子饗長老泡茶,雙手奉上:“阿真不孝,累子饗師父千里奔波。”
子饗接過茶盞,擺擺手,只道:“無妨,無妨。”
他愜意輕抿一口茶湯,誇讚:“阿真這泡茶的手藝倒是精益不少。”
阿真笑答:“謝師父誇獎。”
子饗道:“阿真接下來往哪兒去?”
阿真替自己斟了杯茶,道,“本想回太白過年的,這麼病了一場,這年倒是在北戈過了,”她笑笑,“這一年下來,雖然沒怎麼仔細遊玩,但想看的都已經看了,還是跟子饗師父一起回去吧。”
而且,回去了,蒼梧他們就不用寸步不離地守着她,可以回家看看了。
子饗聞言笑道:“阿真這一年也不過遊了洞庭,賞了灑錦,逛了中秋,看了北戈大雪,雖然很有代表性,但這大好河山,自然風光,豈是短短一年就能看夠,阿真年紀輕輕,倒是有些心老。”
阿真點點頭:“的確有些懶得動彈,總覺得日出日落,雖然壯觀,也就這樣;也不想去看別人的生活,千變萬化,不過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罷了。”
子饗微微皺眉:“阿真這心態,倒是消極了。”
阿真淺笑不語。
子饗長老看着茶盞輕煙嫋嫋,道:“阿真,你看着和氣,對誰都好,我們卻是知道你這性子,其實是最冷漠不過的,這麼多年,能讓你放在心上的,除了我們,就只有靈兒他們四個,”
他慈愛地看她:“阿真,你還小,涉世未深,我和你其他師父們雖然希望你不受傷害,但也不想你如此沒有熱情。”
阿真微微嘆道:“阿真不孝,讓師父們操心了。”
子饗長老摸摸她的發:“傻孩子,我們只希望你別委屈自己,你惹了麻煩,自有師父們來幫你的。”
阿真笑道:“師父們就不怕寵出個刁蠻女子來?”
子饗長老道:“若是阿真,刁蠻些也是好的。”
阿真無力。
心裡卻很是感動。
“阿真怎能承受如此的好……”她喃喃道。
子饗長老看了她良久,抿了口茶,嘆道:“阿真如此生分,真是傷爲師的心。”
阿真莞爾:“這有什麼,叫子越師父來看看就好了。”
子饗長老吹鬍子瞪眼,作勢要打:“哪裡學來的油嘴。”
阿真四處躲閃,嘿嘿地笑。
阿真一行人自曲渠順流而下,入洞庭,與子饗長老在此分別。
阿真沿潯陽而上,入西華,子饗長老則領着宮人自漢水而下,入東海回震澤。
如今已是三月,輕風暖薰,春意枝頭鬧。
阿真坐在馬車上,看原野上春花爛漫,遊人嬉笑,淡淡地笑着,卻是覺得漫無目的。
雖然聽從子饗長老吩咐,多走走看看,可心裡不知怎的,還是提不起勁來,每日裡只窩在車裡看看書彈彈琴,偶爾出去走走,透透氣。
紫桐等人看她行事,心中憂慮不已,卻也說不得什麼,只精心照顧,努力逗她開顏,卻也是萬般難的。
阿真心裡自然知道的,便吩咐往熱鬧處去,希望能得到感染,讓自己不再這麼泛懶,也好讓他們放心。
這日到了一個小城,紫桐他們找不到稱心的客棧,爲了安全也爲了舒適,便將阿真安置在一處宅院裡。
這處宅院的主人,是小城裡的一個大員外,條件當然比客棧要好,而且身爲太白門人,對於阿真他們自是熱情接待。
阿真喜歡小城的古樸寧靜。
綿綿細雨中,撐着油傘,在不知名的長了青苔的小巷裡慢慢走過,感覺很是安寧。
便多留了幾日。
這日,春雨淅淅瀝瀝地下得大了些,紫桐便不讓阿真出去,一羣人就坐在廊下閒聊。
說是閒聊,也只有靈兒嘰嘰喳喳罷了,紫桐偶爾才應她一聲,阿默只是坐在一旁默默雕着木簪,蒼梧則是抱着劍望着天空出神。
阿真正興致勃勃地拿了筆墨油彩,細細地給素面油傘描上素雅精緻的圖案,微微低着頭,聚精會神的樣子。
員外夫人領着小丫頭端了點心瓜果過來,招呼大家快吃。
冬末春初,水果是很稀罕的,可員外夫人手裡卻有一盤黃燦燦的桔子,剝開了,汁液甜美,很是可口。
大家驚喜之餘,說說笑笑,吃得很開心。
員外夫人笑吟吟地說,因爲他們明天就要離開了,今兒晚上特地備了豐盛的晚宴,大家夥兒聚聚。
當阿真揉着漲痛的腦袋醒過來時,忍不住無奈地嘆氣,日防夜防,家賊難防啊!
只不過遠日無冤,近日無仇的,這員外夫婦爲什麼要綁了她呢?
她想來想去想不出個一二來,便丟開了不再想,只打量身處何處。
卻是一輛普通的油壁馬車,除了她,另還有三個十六七歲的女孩,一人與她並排,另兩人坐在對面軟座上。
三個女孩皆容貌秀美,梳統一的高髻髮式,簪一色銀質嵌玉蝴蝶垂青絲小流蘇步搖,穿天青色纏枝蓮紋對襟中腰襦裙,系蝴蝶結子長穗同色絲絛,着雲紋花面軟底繡鞋。
阿真再一看,發現自己的着裝居然跟她們一樣,摸摸頭,亦發現從來都是拿木簪簪起的頭髮已被梳成高髻,垂在一邊的青絲小流蘇悠悠晃動。
阿真愣了。
她想起一路走來,大大小小的布告欄上張貼的皇榜。
西華新皇昭告天下,選各地妙齡女子,以充後宮。
各地凡是選上的女子,皆穿一色宮制華服,乘內務府油壁香車,上京入宮待選,或爲貴人,或爲宮女。
阿真皺眉。
那麼,她這是在去往京城的路上?
這倒是越發弄不清那員外夫婦的意思了。
她微微掀起一旁窗簾,還沒打量,便聽見一聲尖利的呵斥:“不守禮數!”
坐在她旁邊的女孩趕忙按下窗簾,對她皺眉搖頭,示意不可亂看。
阿真挑挑眉,復又坐好。
隨手拿過車內小几上的茶壺,倒了杯水來喝。
看那略顯渾濁的茶色,皺皺眉,只微微抿一口,便想放下,想了想,又忍耐地閉眼喝一大口嚥下。
坐她正對面的女孩見她如此模樣,忍不住笑:“怎麼像在喝苦藥似的?”
杏眼汪汪,聲若銀鈴,嬌俏可人。
阿真心道,這茶毫無茶香,只餘苦澀,還真是跟苦藥一樣,難喝得緊。
面上卻對那女孩笑笑:“不知姑娘芳名?”
那女孩又笑:“妹妹說話怎麼像酸秀才似的?”
阿真默,妹妹?!
那女孩道:“你一路上都睡着不知道,我來替你介紹吧,”她指指坐在阿真旁邊那位溫和可親的鵝蛋臉女孩,“她叫雨燕,剛滿十八,”又指指坐在阿真斜對面那位帶點孤僻冷漠的女孩,“她叫素雲,也十八歲了,”然後道,“我叫青菡,再過兩個月就十八了,”再問,“你呢?叫什麼?幾歲了?”
阿真淡笑道:“我叫阿真……快十七了。”
青菡驚道:“還未成年?!”
然後一臉同情:“你爹孃真狠心。”
阿真一愣,乾笑一聲,朝她們微微頷首:“很高興認識你們。”
雨燕朝她柔柔一笑:“阿真。”
素雲則是微微點頭示意,並不言語。
阿真就近問雨燕:“我們走了多久了?這是到哪兒了?”
雨燕道,“我是最後一個上車的,自我上車起,走了也大半天了,”然後又有些不好意思道,“我平時不大出門,也不知道到哪兒了,只聽說晚上是在青城驛館安歇的。”
阿真點點頭:“青城啊。”
她暗自思量,青城離先前的小城並不太遠,不知道能不能找個機會溜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