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陪她一段荒涼路
她們本來是磨拳擦掌。枕戈待旦。躍躍欲試。殺氣騰騰的要打大老虎。
吳鐵翼就是“大老虎”。
他的確是大老虎──他是朝廷命官,卻暗中恩威並施,濫用職權,私下遍佈小惠於黑白兩道。綠林好漢,一面糾合指使一羣武林中的亡命之徒爲他打家劫舍。謀財奪命,乃至以武力竊取控制了江湖幫派世家的主事、主持人,爲他效命,並且以掠劫得來的錢財和拉攏打殺中鞏固的勢力中增加助展他的權勢及影響力;另一方面,他又私通外寇,跟金兵,遼人,都有秘密往來,一旦大局變異,大勢不利時,他便可以馬上通敵造反,對宋室反戈一擊,來個裡應外合,說不定,還可以討得個一方尊主。屹立不倒。至高無尚的地位穩坐,供他一輩子呼風喚雨,作威作福,他這人,兩面三刀,翻臉無情,心夠狠,手夠辣,行事夠利落,抗的禍子也夠大,大得連他自己終於也罩不住了,給四大名捕相逐徹底稽查,查得他落荒而逃──他不是大老虎,誰是!
孫綺夢和她那一干維護她的人,要打的就是這隻“大老虎”!
她正等着他來“打”!
她本來也沒打算對付他的。
她原本一早就知道他不是好人──她就是喜歡他夠壞。
她原來也早就知道他夠奸──奸,有時候也是一種魅力。
──只要他不要對她使奸、使詐。
可惜,他都犯上了。
她只好親自出手對付他。
──首先,他不可以通敵賣國。
就算他出賣朋友。背叛上級,她也可以不管,但他如果把國家民族都斷送蠻族手裡,百姓慘受茶毒,神州烏煙瘴氣;她可不能不管!
她雖然是個婦道人家,但對國家意識、民族大氣,卻是十分堅持。警覺的。
──另外,他不可以對不起她。
這一點,就綺夢而言,坦白說,還是要比第一項還重要些。
生靈塗炭她也許不一定能親眼目睹,國家興亡在那時代而言對一個小女子實在是干卿底事;但他可不能對不住她。
那是女人的大忌。
他犯了忌。
他不光是姦污了她的親信杜小月,更意圖殺她的手下樑戀瑄,這還是發生在她發現了吳鐵翼在外面風流快活之後──他在江湖上、官場中到處留情,她是早有風聞的,但而今卻是連她最憎惡的後孃白孤晶,他也與之有染,這可是此可忍孰不可忍也!
她是那麼痛恨她的後孃奪去了她父親對她孃的寵愛和她的慈愛,使她不管後孃對她如何虛情假意,她都在背後狠狠的呼她爲:“自骨精!”而且,不惜找到一個不算十分充分的理由,離開東北,千里迢迢的來了山西,鎮守這荒涼之地。避開了她心目中的“白骨精”!
他對她不誠!
他先對她不忠!
──所以她也要對他不義!
她要對付他!
她要“打老虎”!
──“老虎”就是“虎威通判”吳鐵翼!
她要狠狠的打。
──不留手、不留情。不留餘地!
因爲她要報復!
她認爲是他不愛她、不注重她,纔會做出這等事來!
沒有比這更大的侮辱了!
──他居然連自己的姊妹都侵佔!
他還跟自己的後孃有一手!
她憤恨。
她要讓他知道:受自己心愛的人出賣的滋味!
她的人緣一向好。
情緣也多,千絲萬縷,關係複雜──自出江湖以來,但凡跟她有密切關係的,都對她很俯首從命、言聽計從,她也很善於利用而且不傷害這些關係。
世上有一種人,很容易讓人爲她(他)效力和賣命,綺夢肯定就是其中一個。
世間也有一種人,她(他)爲你效命、賣力的時候,是完完全全的奉獻,沒有保留,沒有私心,甚至犧牲一己性命亦不足惜,只不過一旦她(他)心向逆轉,從愛變成了恨,要反叛你時,也往往做得夠徹底、夠決絕,爲了要傷你的心、打擊你,真是不惜誣陷、狙擊,就算歪曲事實,趕盡殺絕都不顧!
綺夢早在山東“一貫堂”的時候,吳鐵翼趁着到東北“神槍會”招兵買馬、聯結實力之際,已誘使孫綺夢跟他發生了關係。
綺夢那時當然不敢告訴她父親。
她怕孫三點會毫不考慮、一時衝動就殺了吳鐵翼。
──現在重頭細想,她才發現當時自己想法愚蠢幼稚,她父親不見得是個那麼一衝動下就罔顧自身利益的人,他父親甚至是個爲了“一貫堂”擴張勢力而要把她嫁給“青月公子”那種不擇手段六親不認的人物!何況吳虎威這個人更不是說殺便殺得了的傢伙!
她明白吳鐵翼一定不會娶她的。
──吳鐵翼本來就有原配夫人。
他的夫人“蛇蠍女俠”朱笑兮,也是名門望族,武林中有頭有臉的人物,顯然到後來因爲吳鐵翼桃花處處,背棄了她,兩人早已貌合神離,分居兩地,多年不在一起,但兩人始終保有名分,何況,吳鐵翼之所以榮升發跡,開始都因這個有背景世家底子的女人力保薦舉,纔有今日。綺夢決不認爲吳鐵翼會因爲她而不惜與朱家對敵。
對這一點。綺夢不但心知肚明,而且很有自知之明。
她自甘承擔鎮守山西疑神的艱任,這闖蕩江湖的一路上,她與五裂神君和獨孤一味交好,對他們都有好感,加上荒山孤寂,江湖寥落,她對兩人的追求都不堅拒。
反正,這“疑神峰”和“猛鬼廟”的地盤,本來就是“神槍會”與“四分半壇”和“太平門”三分勢力。她要跟他們”和睦共處”(──和睦共處的好處至少有:她不必擔驚受怕、日夜防範別人會來侵奪她的地盤,也不怕別人會伏襲暗算,因爲五裂神君和獨孤一味自然會維護她,而她也可以趁便乘隙不時“下山走走”、到江湖上去“闖蕩闖蕩”,這對她那麼一個愛俏貪玩喜作樂的女子來說,自然是十分重要──這些都是在“和睦共處”甚至是“鸞鳳和鳴”的情形下才能辦得到的。
要是在作戰、對立的狀態中,大家都忙着提防,備戰,她那些“樂趣”,便一個也別想沾了。──但也不能完全沒有“作戰”、“對立”的緊張,要不然,男人就不再會“緊張”她了;所以,她也適當地讓獨孤和五裂間造成“對抗”,引起他們之間不過火的爭奪。
再說,她再堅強,還只是一個女流之輩,當年還在“神槍會”的“大樹遮蔭”之下,她不但怕蟑螂、怕老鼠、怕蛇也怕蜥蜴,最怕的,還是黑,還有鬼!
她膽子不小,但她是女孩兒家,女子就是怕這個!
自從她負氣來到了“疑神峰”後,這些驚懼、畏忌,她一一都克服了。──是克服了,但並不代表她不怕。
怕還是怕的。
這是與生俱來的天性:江山易改,本性難移。
跟她在一道、服侍她的,不管張切切、何文田、李菁菁、言寧寧、杜小月、樑戀瑄……全都是女的,不是女兒身的,只一兩人,其中最“強悍”、“吃重”的,當然就是鐵布衫。
但這當然是不足夠的。
鐵布衫很彪悍、粗豪,但卻是個魯男子,漠漠荒山,漫漫長夜,綺夢還是需要個伴兒。
她又一向不信任男性部屬,所以,她的親信,大都是女的。
除了鐵布衫和其他一二位特殊的例外──例如鐵布衫,曾深受她的恩情,她相信他永遠也不會背叛她、做出對不起她的事。
人很奇怪。有些男人和女人,常常都可以做出對不起他人和伴侶的事來,可是別人總是可以原宥她(他),爲他們解說、澄清,但卻是有的人,只要不意犯上一點小過,馬上就讓人圍剿、鞭撻、一點寬恕的機會也不予。
真是同人不同命。
像這樣“陪她一段荒山路”的“密友”,孫綺夢姑娘當然是找到了。
而且還不止一個。
五裂神君是一個。
獨孤一味也是其中一個。
綺夢不寂寞。
她本來就是個“奇女子”。
──“奇女子”有時候意謂:她是個爲所欲爲、敢作敢爲、不顧礙世俗旁人指擷議論的女子!
就是因爲她是這般女子,這次,她才率同她的親信、手下,在“疑神峰”頂“綺夢客棧”中,等那負心郎來:
她要大義滅親!
可是,沒料到的是:
她要打“大老虎”還沒打着,卻先遇上了比老虎還難以應對的事物:
鬼!
綺夢本來怕鬼。
──卻教她偏遇上了鬼!
鬼是什麼?
誰也說不分明,講不清楚。
人各執一辭,誰都沒真的見過鬼,見過的不一定是真鬼,真的見過鬼的不一定讓人相信他說的是真的,但說假鬼編鬼話的滿街都是,而且真遇鬼的說不定早也成鬼了。
大家都只肯定:
鬼不是人。
──但連這一點,也大有質疑處:
鬼真的不是人嗎?
那麼,酒鬼呢?色鬼呢?衰鬼呢?老鬼小鬼?奸鬼惡鬼呢?
有時候,人比鬼還鬼。
那麼,人爲什麼要怕鬼呢?
也許,人之所以怕鬼,是因爲他不知道什麼纔是“鬼”。
人對他自己不清楚的事物總是感到懼畏的。
只不過,人更不瞭解的是“人”:
爲什麼人不怕人?
其實,人最應該恐懼的,應說是人才對。
綺夢本來怕的是鬼。她纔不怕人。她一向很有人緣。她當然不想有鬼緣。
──但她近年來已不怎麼害怕了。
大概,是“見多了不以爲怪”之故吧。
──她倒不是見多了鬼,而是在“疑神峰”的“猛鬼廟”這一帶,那麼荒涼,那樣恐怖,她雖然不是常與鬼爲伴,但常處於這般幽異詭秘的氣氛下,膽子自然也大得多了。
畢竟,膽量是可以訓練的。
但換句話說,像吳鐵翼這種“大老虎”,一生只噬人不吐骨頭,沒料這一次卻自動往一個他一直以爲只聽從他的話、不會背叛他、沒有威脅性、但可以盡情泄慾的女人的“陷阱”裡跳,對他而言,最可怖的,還是人,而不是鬼吧?
他一生都很有女人運,所以,就算“蛇蠍夫人”與他異離了,但都並不憎恨他;他在逃亡的時候,最不顧一切收留他的,還是那些曾與他有一夕情緣的女子;連他的唯一女兒離離(生母已逝),都盡力維護他,──若不是她捨身相護,他早已給追命、冷血等人逮捕了。
可是,他還是沒想到:若他真的到此荒山來,綺夢和她的手足們則一定不會、一定不會放過他!
二露相的真人
假如吳鐵翼如常上來“疑神峰”,入宿“綺夢客棧”,那麼,按照常規:一,他一定會跟兩三名親信一道來。
這兩三名親信,都是武功高強、忠心精悍的好手,其中包括了她們只知來其人而未睹其貌的王飛,和殺手無情、稍有得咎於他的人無不給他殺得家破人亡的朱殺家,與毀壞力特強、破壞力更大的唐化,及穩打穩紮、深藏不露的莊懷飛,以及一直常追隨身邊的呼延五十、呼年也、“風雨雷電”,還有一直跟在吳鐵翼身邊女扮男妝但任誰都一眼看出她是女兒身的“無懼”汪思、常常追隨吳鐵翼身後老愛男扮女裝但總是讓人一眼就看出來他是男子漢的“大畏”高怕飛。
不過,很少說一次這十人都來齊,總是三四人不等,若進入“綺夢客棧”密議之後,吳鐵翼總是會在議後找綺夢溫存一番。
有時候,綺夢也會拒絕他。
他也並不介懷。
不過,他總是在會議過後,纔跟綺夢調情。
綺夢的計劃是:
先把吳鐵翼和他的手下分開來,再行逐個擊殺。
吳鐵翼須活抓。
他下來向綺夢挑引的時候,就是最佳時機。
他們本來想下毒。
可是,如果唐化在,誰也毒不倒他。
此外,汪思善於解毒,高怕飛則根本毒不倒。
他們只有狙襲。
──先行制住吳鐵翼,萬一制不住他的手下時,也可以拿他以作要脅。
計算既定,由於聽說吳鐵翼大約會在八月中秋前後會來,那也就是她們下手的時候,所以,這行動就叫做:
“猿猴月”。
她們連“行動”的細節都準備好了:
就算吳鐵翼帶來的是三個最難惹、武功最高的人物,即是:唐化、王飛。朱殺家吧!
她們也早已分配好“猿猴月行動”:先由美麗的言寧寧誘惑朱殺家。
朱殺家一向色迷迷的,看到言寧寧、李菁菁她們就像蒼蠅遇着了蜜糖似的,那還是指他的眼色,至於他的神情,絕對比蒼蠅還不如,像一隻給老鼠膠粘着的蟑螂還差不多。
她們打算在朱殺家色授魂銷之際,叫李菁菁一齊施展渾身解數,在他以爲色從天降之時,將之夾殺。
鐵布衫則對付唐化。
因爲他不怕毒。
也不畏暗器。
他是鐵布衫。
另外,何文田和張切切替鐵布衫掠陣:
總之,一定不放過“破爛王”唐化。
至於王飛,大家都認爲他一定會比吳鐵翼先來:有時一天,有時幾個時辰,他要是來了,自然會在房間裡活動,她們早就在房裡佈下陷阱、伏下暗器,只要王飛一到,一進入六號房,就必定先行中伏。
一旦中伏,中了陷阱和暗器,餘事就由胡氏姊妹來料理。
主角還是“大老虎”吳鐵翼。
綺夢當然要親自收拾他。
她當然還需要一個好幫手:
她選擇了獨孤一味。
──因爲五裂神君要比獨狐一味更善妒。
那不行。她還要色誘吳鐵翼,讓他放鬆戒備,她才能暗算得手。陳覓歡太沖動,太招搖,怕他沉不住氣,獨孤一味也深愛她,但對她的話莫不唯命是從,她決定選擇了“白蝙蝠”來助她一臂。
獨孤一味跟五裂神君,本來就是一對活寶,譬如五裂神君喜歡養羊騎龍,但獨孤一味就喜歡獨沽一味:養狗!
獨孤一味戰力奇強,輕功高絕,有他襄助,可保不失──萬一有失,以他輕功,也一定能救綺夢脫離險境。
像綺夢這樣聰明的姑娘,自然懂得先立於不敗之境,再從中去制勝、報復、雪恨的!
她們就這樣周密的計劃好了:
她們正準備迎接一個月明風高伏殺夜。
她們本來就對朱殺家、唐化這些人極爲反感:朱殺家妄造殺孽,跟在朱勔身邊不知道害了多少良民,侵奪了多少財物;至於唐化,這人破壞力大,是蜀中唐門中的敗類,他恨一個人的時候,可以殺一家人、全村人,乃至整個城鎮的人。朱殺家殺人還爲嗜好,但仍自知殘暴;唐化則不。
他殺人,還振振有詞,毫無愧咎,一副替天行道的樣子!
至於吳鐵翼,本來就是貪污斂財、殺人放火的巨惡大愍,這隻大老虎不打,還打哪隻小耗子去?
於是,她們齊心合力,要幹這件事。
辦好這件事!
這次一場義正理足、俯仰無愧的出賣和伏襲!
她們大約在初一定計,初三,一切佈署已大致底定。
到了初四,獨孤一味也受邀參與了她們的計劃,他當然樂意去助綺夢一把,但也提到了一件他引爲隱憂的是:
他打聽到五裂神君這一次將提早上疑神峰來。
陳覓歡之所以會提早上來(本來每人主管疑神峰三年,現在離“交接”的時間還有三個月),大概是忍無可忍了,要跟獨孤一味攤牌,說定如何瓜分、甚至獨佔“野金鎮”、“猛鬼廟”的地盤──當然,更重要的是綺夢姑娘。
五裂神君一向都比獨孤一味沉不住氣。
陳覓歡一向是那種:喜歡做大事,討厭幹小事,但偏偏又是那種大事幹不成,小事不屑做,幻想一夕網一年吃不完的魚,偏偏又不肯出海;期望一朝登峰造極,偏偏卻連步也不肯移的人。哪門熱,他就趕哪門。有的時候,他聽說王小石喜歡收集石頭,江猢上興起一陣奇石、水晶熱,他也去搜尋奇石晶花,不過,他千辛萬苦搜尋得來的,也不顧恤、把玩,一拋就丟到角落,任其發黴、生苔、封塵不理。有段時候,他沉迷於賭,賭得昏天黑地、日月無光的,不但傾家蕩產,連“四分半壇”也幾乎押出去了,要不是“四分半壇”的兩大領導人:陳開心、陳放心,爲他贖身,他幾乎就“流連賭坊”中賣了身,當成護院、打手、小頭目,永不翻身。
他就是沉不住氣,不肯拓荒,偏想當園主;不願賣力,又想擷月亮。熬他受不了,熬他忍不了,連悶聲苦幹他也坐不下,擠倒是他不怕,所以在練武一節上,有一得之長,武林中對他那神秘詭異的武功,倒無有不頭大的。
除了一樣。
他們是每三年換一次“班”。從孫綺夢十九歲出門,入江湖,到現在,總共是換了四班。有一次,到五裂神君跟綺夢在一塊兒的時候,陳覓歡在每次跟綺夢行房之後,都着人送給獨孤一味一隻羊。
一隻小羔羊。
獨孤一味接到小羊,羊耳上粘着一張紙條,幾個歪歪斜斜的字寫着:
我們又花開富貴了一次
有時候,還寫着:
我們又貢上開花了一次
有的時候,更過份的是:
我令她又羅剎鬼叫了三四次,如何?
寫得何等沾沾自喜、洋洋自得,在獨孤一味看字條的時候,懷裡的羊,偏又“咩──”的叫了一聲。
氣得他終於沉不住氣。
第一次──他比五裂神君火躁、毛躁、暴躁、忍不下這口氣!
他毀約上山。
上山找陳覓歡決鬥。
這一場打得山上飛砂走石、日月無光。
但是,到底還是讓綺夢調解開來了。
綺夢調解的說法是:
“你們誰打贏了又怎樣?你要是打垮了五裂神君,‘四分半壇’要是派‘四白神君’詹解愁來接替,豈不更仇深似海?你若是殺了獨孤一味,‘太平門’中的總舵主樑密佐過來取而代之,豈不更糟糕透了?既然誰死了都沒好處,至少你們兩人還可以相處一道,還是曾經是相交莫逆,何不再容忍對方一些時日?”
本來,那一戰,五裂神君和獨孤一味打得正是燦爛。
他們已打出了渾身解數。
打到後來,獨孤一味以長髮爲鞭,卷天匝地的揮打向五裂神君,五裂神君也愈戰愈勇,煙囪般大的鼻子,也用作武器,就似犀牛的獨角一樣,衝向敵手,攻向神君,一副不惜玉石俱焚,不死不休的樣子。
他們正打得難捨難分,連同他們的“手下”,不,“寵物”,即是那條五裂神君豢養的“豬龍”(豬樣的“龍”)和那羣小羊,也跟獨孤一味調訓的五隻狼犬、獵犬、鬥犬、牧羊犬和[犭更]犬一起大打出手,互相嘶咬,真是山搖地動,不可開交。
人家是真人不露相,他們這兩大高手打起來,可是露相的真人真面目,還把對手的衫袍撕得個幾乎三點盡露。
由爲獨孤一味更討厭的是“四白神君”。詹解愁欠了他很多情,都沒還,但詹四白卻只記得對方欠他的少許銀子。
──“少許”就是一兩四分。
五裂神君則更不想“飛禽走獸”樑密佐來跟他“爭位”──因爲樑密佐長相頗佳──一旦處身於“綺夢客棧”溫柔窩裡,孫綺夢豈還會屬於他!
因孫綺夢一句話,五裂神君白蝙蝠,暫時住手,一時停打。
因爲打了沒好處。
住了手之後的兩人,你望我,我望你,眼睛瞪鼻子,鼻子對眼眶的互相死盯着,一個問:
“那我們該幹什麼?”
另一個說:“我跟他這種人已無話可說了!”
“有。”
孫綺夢盈盈笑道:“你們畢竟已多時未遇,而今相逢,不打不相重,何不招呼一聲,‘好久不見’?”
嘿。
嘿嘿。
──這就是他倆的招呼。
從鼻孔。
自牙縫。
三魔鬼的唾涎
不過,隱憂還是在初四那天傳來:
五裂神君正率同他那一隻怪臉豬龍,和一羣噪吵不休的羔羊,一路從老豆坑、古巖關、疑神峰直撲上來了!
──比原訂“交接”的期限提早了三個月,不知何故?
莫非,上一次是獨孤一味惡意尋釁,這一回五裂神君想想不甘心,故意也上來尋仇搞事不成!
由於五裂神君一旦出動,“一家大小”,浩浩蕩蕩,一下子,就傳到獨孤一味耳中去了──“太平門”樑家有的是耳目,要不然,怎麼可以曾發動子弟力抗“驚怖大將軍”,又曾經受到稱霸江湖的朱勔父子之器重?
獨孤一味把這“憂慮”告訴了綺夢。
綺夢不大顧慮這個。
她認爲這事她還可以“應付”。
──對她自己的魅力,她一向很自信;對五裂神君的癡心,也很有信心。
必要時,她再去“拆解”一次。
最好,五裂神君能先吳鐵翼而至,正好跟獨孤一味三人合力一齊打“大老虎”,那就更萬無一失了,所以,她對五裂神君忽爾直撲古巖關一事,並不十分重視。
反而初五晚上發生的事,卻令她驚疑。
初五那天晚上,她、獨孤一味、杜小月(還在驚懼中)、何文田、張切切、胡驕、胡嬌、言寧寧、李菁菁、鐵布衫都沒發生什麼特別的事。
人沒有事。
水有。
出事在井水。
在那個荒涼的地方,他們唯一的水源,是井水。
那兒有兩口井。
河在野金鎮那兒,上游淤泥塞壅,加上可能因爲地殼變動,加上朱勔曾召大量戰俘奴隸挖掘開礦,後又忽捨棄廢置不理,已半涸半乾。而且在河牀還積聚了些閃出零碎黑光的鱗片,不知是什麼東西,聽說毒性很強,一點粘手的**,野獸舔了,就給毒得青臉獠牙,毛都脫光了,不幾日口吐白沫而歿。
這一帶人家盛傳是“魔鬼的唾涎”。
很可怕。
不過,初五的晚上,打上來的水,倒沒有毒。
綺夢倒不怕有毒。
在野地裡荒山上求存,綺夢一向很審慎小心。
她帶來的幾位女侍,幾乎除了孫搖紅之外.已囊括了“山東神槍會”所有年輕一代的外姓女子高手。
其中杜小月是最能識別毒性的。
何文田則善於下藥。
她最拿手下的是迷藥。
別忘了,她姓何,她是江湖上大名鼎鼎“下三濫”何家的出色子弟。
杜小月和何文田是孫綺夢手上,一辨毒一施迷藥兩大愛將。
可惜何文田下毒的本領還及不上蜀中唐門、老字號溫家第一流的水準,要不然,她準吩咐何文田在吳鐵翼的“猿猴月”之會中下毒把他們一一毒倒了事。
近日杜小月雖心情大受打擊,情緒低落,但對職分內的事,還是小心翼翼的:所以綺夢倒還不怕井水裡讓人下毒。
但井裡不是有毒。
井裡有的是水。
水沒有毒。
水有血。
血水!
水裡有大量的血!
由於發現的時候是在晚上,初還不覺,只以爲井水變成黑色。
後來才知道是血。
──哪來那麼大量的血?!
誰的血?
大家正驚疑不定。
點算人數,“綺夢客棧”裡的大將,一個也沒少,這纔算放了點心。
──到底這是人血?還是獸血?注入井中,究竟是什麼意思?
初六那天,沒有事。
但到初七,又不寧靜了。
“綺夢客棧”忽然在一夕間,雞犬不留。
“綺夢客棧”坐落荒山野嶺,積穀防饑,未雨綢繆,他們自是豢養了不少雞雞鴨鴨,連鵝在內有五六十隻,加上貓。兔子、野雞、山羊和鹿,至少上百口。
但忽然間,全死了。
最可怕的,不是雞不留,而是犬也不留。
除了綺夢本身也養了三條惡犬之外,還有獨孤一味的五頭戰鬥力甚高、警覺性甚強、一般武林人尚非其甚所敵的靈犬。
那五頭狗,兩頭死了。
一頭中毒,口吐白沫而死。
一頭的頭骨給擊個粉碎。
另外的三頭,卻失蹤了。
更可怖的是,那些極其機敏、兇悍、素受訓練的狗,在出事之際,吠也沒吠過一聲,咆哮也沒咆哮過一響。
──也就是說,在出事的時候,那些一向忠心護主的犬隻,居然沒有發聲通知主人:獨孤一味。
這讓獨孤一味抓破了頭也想不出所以然來。
他的愛犬死了,他很悲痛。
他指天大罵:“什麼東西鬼鬼祟祟的,老是在背裡下手,我操你媽的!有種滾出來跟你老祖較量較量!”
他對着黑突突的夜罵了個半天,唾了一口,又恨恨的罵:
“你沒種!你公報私仇!你暗裡下毒手!你姓陳的害了我的狗,你老祖我有一日一定煮了你的豬!咱們等着瞧!”
敢情,他認定殺他狗的人必定就是五裂神君。
他一向只承認五裂神君**座騎,只是一隻大豬,而不是龍。
“龍?!”他曾不屑地呸了一聲,“它也配騎龍?!”
“那分明是一頭豬!”
他宣稱。
也因爲這個宣稱,所以他跟五裂神君結仇更深了。
在獨孤一味面對整個荒山破口大罵,震得羣山響應之際,綺夢固然有她的一套想法,很有點擔心,但令人費解的是,李菁菁和杜小月,也在看着獨孤一味的背影,神情有點似笑非笑,似悲非悲。
而遠處陰影中還有一個躬背的彪型大漢,在看着獨孤一味指天罵地,神情曖昧。
這還只是初七。
未到初八。
四月下飛屍
不過初八無事。
平安無事。
有事在初九。
初九那天晚上,月亮已漸圓,而且很亮。
亮得發青。
蒼蒼莽莽。
李菁菁和言寧寧這兩個女子,都很有詩意。
她們真的是少女情懷總是詩。
她們喜歡在月下談詩、吟詩、賦詩、論詩。
結果,她們就真的見到了屍。
飛屍。
──月下飛屍。
月下飛屍就是在月光底下飛行中的屍體。
是屍體。
一點也不錯。真的是屍體。
──一具活脫脫的、脫得赤溜溜的,在月亮下平平飛過,猶如舟子在平鏡無波的水上滑行般的屍體。
是一具女屍。
──一具細緻的、標緻的、美麗得相當露骨的女屍!
是言寧寧和李青青親眼看見了!
嚇壞了。
──幾乎也同時嚇死了!
她們本來在月下賦詩,沒想到,卻真的看到了飛行的女屍!
嚇得她們在跟孫綺夢報告的時候,也幾乎齒咬到了舌,脣夾着了舌,一句話嚇得分裂成七八句說,說完了之後一直在喘大氣,喘完了之後才說第二句。
相比之下,言寧寧還算比較鎮靜一些。
但最鎮定的還不是她。
也不是其他聽了小聲叫細聲嚷抓緊了拳頭捂在脣上的杜小月、張切切她們。
甚至也不是一向醜得好像已失去了表情的鐵布衫。
而是綺夢。
──一向怕鬼的孫綺夢。
“你們真的看到飛屍?”
“是的。”
“是女飛屍?”
“是。”
“怎麼知道她是女的?”
“當然是女的。她全身都沒穿衣服。”
──在沒穿衣服的情形下,自然壁壘分明,不,男女分明,不但活人如此,連鬼都一樣。
(但“鬼”真的似人一樣也分男女麼?)
“她……有什麼特徵?”
“她的頭髮很黑,”李菁菁說,“也很長……”
“有多長?”
“很長很長──如果拉直,一定長過她的身子,她的身體本來就很長,如果站起來,恐怕要比切切還高。”
“[口採]!”
這一聲是張切切啐叱的。
“還有什麼特徵?”
“她的皮膚很白,手啊,臂啊,腿啊,胸啊,……都很白!”這次是言寧寧答。
“有多白?”
“比月色還白。”
“月色?”
綺夢似乎對這比喻太含混不大滿意,言寧寧只好補充:
“要比小月還白些。”
小月在這裡是最白皙的姑娘了。
這個比喻,卻又犯了杜小月的忌諱,大家都發現小月又開始往鐵布衫身後瑟縮着。
綺夢馬上皺了皺眉,轉移了話題:“她的樣貌如何?”
“看不到。”
“看不清楚。”
言寧寧和李菁菁都是這般回答。
“爲什麼?不是月亮很亮,膚色很白嗎?”
“我們只看到月光和白膚,”李菁菁說,“就是因爲頭髮太黑、太長了,把臉都覆蓋往了,只知道她的腰腿又細又長,而露出來的五官臉形,輪廓很美。”
“不算是很美,”言寧寧糾正了李青青的看法,“對一個女孩子而言,未免大露棱骨了一些。”
“我認爲很美,”李菁菁不服氣,“女人五官要長得有個性才美。”
“我覺得女人最重要的是長得均勻柔美,”言寧寧也堅持己見,”太粗豪的女人怎美得下?”
綺夢忍不住輕咳了一聲,提省道:“我們現在在討論飛屍。”
兩人都低下了頭,看樣子,對這屍體到底美不美,就像她倆平素爭詞論詩一樣,會找個私底下無人的地方再爭辯下去無疑。
“那你們怎麼知道,”綺夢終於問了一個最重要的問題,“她是一具死屍?”
“她是。”
兩人對這問題,顯得異口同聲,很一致。
“因爲她七孔流血。”
“因爲她直挺挺的,死人才會那麼僵硬。”
“七孔?”綺夢奇道,“她頭髮那麼長,不是應該至少遮掩掉兩三孔嗎?”
“對的對的,”言寧寧連忙補正:“大概是耳孔、眼眶我就看不到……不,至少,看不清楚。”
“你們是說她平平的往前飛?”
“不是往前,”李菁菁用手掌迸伸往平空一捺,道,“而是打橫,橫得可以看到她大腿盡頭有一顆血痣。”
綺夢聽了,忍不住皺眉,“你們肯定那不是一種詭怪的輕功嗎?”
兩人一時答不出話來,終於你望我、我望你,好半晌才由言寧寧發話:“我們辰州言家的人的確有過這種古怪輕功……但這兒只有我姓言的,而我也從來未在本門見過能把‘飛屍趕鬼法’練得那麼高超的……”
她期期艾艾的說到這裡,還是李菁菁爽言快快一句就問了下去:
“你還是認爲不是鬼,不是飛屍,而是人嗎?”
шшш ⊕тTk Λn ⊕¢ ○
孫綺夢黑眸剪愁,回頭問獅子一般戟發張髯的獨孤一味。
“你說呢?”
“我說一定是那王八旦龜孫子我操他媽的陳五裂在搞鬼!”獨孤一味怒氣衝衝的,如果五裂神君真在他面前,而且還化成一顆石頭,他也一定會把他給啃下去:
“你等着瞧!──他老祖我一定會把那小子大卸八塊,兩塊喂狗,兩塊餵魚,兩塊喂猴子──”
他說得破鑼那麼響,綺夢不禁輕輕皺了皺眉心,張切切見他怒氣無所宣泄,好意的試探的戰戰兢兢的問了一句:
“──還有……還有兩塊呢?”
“餵我!”獅子般的獨孤一味一味霸悍、斬釘截鐵、決不容討價還價的答:
“喂他孃的老祖我!”
誰都知道若以戰鬥力論,獨孤一味一定幫得上孫綺夢的忙。
但如果光是以剛纔這番討論,恐怕對要求真實的答案,卻是什麼忙也幫不上。
要幫只是倒忙。
五今晚我等你
初九有事:
月下飛屍。
初十倒一宿無話,一夜平安。
平安雖是平安,但在“綺夢客棧”裡的人,俱已杯弓蛇影、草木皆兵。
但敵人並沒有現身。
連鬼影也沒一個。
客棧裡大家討論過這個問題:
“是誰扮鬼?”
“──會不會是吳鐵翼已經知道了我們要對付他,所以才──”
這意見大家心裡都想說,但一說出來,馬上就給撲殺了。
“如果吳鐵翼已經知曉了,那他手上握有重兵,像莊懷飛、王飛這‘雙飛’,唐化、朱殺家這對殺人王,戰鬥力一流,又何必等我們發難?何苦裝神弄鬼?他們大可衝進來殺我們個措手不及!”
“要是吳鐵翼知道我們要坑他,他要嘛就先下手爲強、要嘛就避開繞道,絕對沒必要把他重要的逃亡時間耗在扮鬼嚇人那麼不上道!”
“就算是吳鐵翼乾的好事,那麼,那女鬼是誰呢?爲什麼只弄死一些雞雞鴨鴨、小貓小狗?──難道吳鐵翼居然不敢向人下手?!”
“哪怕──”
反正,都是不同意的聲音。
其實,大家最怕聽到的,就是吳鐵翼已在着手對付他們了……這一個事實,比真的鬧鬼還可怕。
不過初十並無意外。
意外在十一。
這並不算意外。
因爲,自從怪事在初五伊始之後。總是每隔一天,就有奇事發生。
這一晚,說來是例外。
因爲,並沒有實際上發生的詭怪事件。
但在“綺夢客棧”裡的人都很緊張,拿刀的拿刀,提槍的提槍,連鐵布衫也都是站着睡,杜小月更睡不着,雙手抓住牀榻下的紅磚,一直抓到天亮,以致翌日他的指節青筋突了出來,手指麻痹彎曲,掌心全給磚面刺得一坑坑的,全是帶血的坑洞!
這晚的怪事不是事。
而是夢!
綺夢這次沒做綺夢。
而是做了一個噩夢。
她夢見突然有個赤裸裸的,身形修長高挑的女人撲向她,向她襲擊。
她在震怖中反擊。
她擊中了她,可是那女人突然變了。
變成一個十分恐怖的厲鬼,全身的白皙肌膚都在銷熔腐化中,嘴眼鼻裡都迸噴着粘液,膠粘在她身上,以致她自己也給同化、熔化,逐漸變成了一灘又濃又臭的血水……
太可怕了。
她突然夢醒。
驚醒。
可是醒後更可怕。
噩夢醒後纔是真正的噩夢。
因爲幾乎在同一時間,客棧裡的人都同一時間驚醒(這時客棧已無外人,也沒租給外客,根本也沒旅人在這時候前來投宿)。
有的人是嚇醒。
有的人是尖叫着醒來。
有的人醒來之後還不知道自己已醒,以爲還身處噩夢之中。
可見噩夢之噩。
噩夢之深。
而且,人人居然都夢到同一個夢。
同一個女人。
同一種變化。
同一個噩夢!
噩夢最可怕之處,是醒不來。
──每次都夢到同一種噩夢,固然可怖,但大家一齊夢到同一個噩夢,也十分恐怖:因爲它讓你分不清到底是噩夢還是恐怖的現實,到底是不是真的發生過的?發生了的?還是僅不過是一場相同的噩夢。
但噩夢最可怕、可恐之處,還是:
醒來後,發現不是夢。
而是真實。
他們不期而醒。
一驚而醒。
客棧內氤氳着霧。
荒山也籠罩着寒霧。
霧中。
窗前。
有一雪白如刀的女體,散發飛揚在冉冉飄過,好像一切都失卻了重量,那刀白的女體,也只似一匹失重的白布、一面隨風的酒旗似的,自窗前悠悠飄過。
其中,靠近窗前的胡驕,及時瞥見那空中飄行的女人五官都淌着血跡。
眼尖的胡嬌卻發現了:
有一滴不是血。
而是痣。
──老大的一顆紅痣。
血痣!
那顆痣就長在那女人的下額、脣下。
──這是他們發現那飛屍的第二顆痣!
“是左邊?還是右邊?”
奇怪的是,孫綺夢對這一點問的很仔細、很詳盡。
“右邊。”
“你肯定?”
綺夢的臉色很不好看。
很蒼白,像一塊冰霧凝結在月餅上。
這也難怪,現在,人人心中,噩夢已取代了綺夢,連她自己,也剛自一個噩夢中醒來,旋又進入另一個噩夢之中。
胡嬌也不滿意“夢姐”那麼不信任她,所以語音也有點惱火起來。
“當然肯定。她的臉,[口拿],在這邊,”她指手劃腳,對着窗戶比擬着,“那魔女向着我這邊來,哪,這是我左手,她對着我左邊,脣邊有一顆痣,紅的,當然就是她的右邊了──怎會有錯?”
她不但眼利,記憶力也好。
因爲對這兩點實在有點洋洋自得,所以說起來也有點誇張,繪影圖聲。
“──這麼夜,這麼黑,你怎麼看得那麼清楚?”
“我不知道,反正,那女鬼全身似逆映着白光,全身白得發亮。這幾天的月亮不是挺亮的嗎?”胡嬌不耐煩的噘着嘴兒道,“反正,那也不過是一隻女鬼而已──見到一隻女鬼,還是一隻長有血痣的女鬼,[口採][口採][口採],真是倒八輩子黴運了,有什麼好充的!我要認功,也不爭這個──”
綺夢聽了,二話不說,“啪”地摑了她一記耳光。
這一記耳光可打得她臉上火熱火辣地,可胡嬌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有什麼話冒犯在綺夢心裡了。
大家都怔住了。
誰也不明白綺夢爲何會生那麼大的氣,只知“老闆”今天臉色很難看。
一個平素膚色好到像一顆剛熟透了的桃子的女子,而今變得有點豬肝色,心情怎都不會好到哪裡去。
這一點,連魯男子的獨孤一味也看出來了。
但他也一樣看不出來綺夢爲何要生那麼大的氣。
對他那樣一個好色的漢子而言,有一個不穿衣服身材極好的女人在窗前飄過,他一定是瞪大了眼、看飽了再說──管她是不是鬼!
──至於一粒痔,不管紅的黑的灰的還是七彩的,都不關他的事!
他最生氣和擔憂的,還是他的狗──到底怎麼死?失蹤的出了什麼事?
所以他想胡混過去,勸了一句:“算了吧,一顆痣算什麼呢?就當它長在屁眼上好了!”
殊料孫綺夢一聽,臉色大變。
──本來是豬肝色,現在真是像大便一樣的顏色。
看她眼裡的神情,真似想要活脫脫把獨孤一味的舌頭切下來似的。
獨孤一味天不怕,地不怕,卻怕孫綺夢真的發脾氣。
那也不是因爲他膽小。
而是因爲他愛她。
──愛一個人,總難免會怕那個人,愛得深,就怕得深。萬一翻了面,斷了情,絕了義,就轉化爲恨得深怨得更深了。
胡嬌卻在此時哭了。
嗚嗚咽咽──她當然覺得自己很冤──但也不至於大聲放哭,因爲畢竟“小姐”一向是很少發這種“小姐脾氣”的。
這時,只聽“小姐”陰寒着臉色,對着外面將破曉猶夜未央的荒涼山野狠狠的說了一句:
“好,你既然來了,就來吧──今晚我等你。”
大家聽了,都有點不寒而悚。
看到綺夢的神情,更有點毛骨悚然。
獨孤一味卻以爲他頗能體會綺夢的心情──綺夢畢竟是他的“女人”,他在這兒獨霸三年尚未“期滿”,豈能容人如此放肆?於是長身攔在門前遮住已因夜色逐漸消沉的月華,浩浩蕩蕩的喊了話:
“死鬼,你給我聽着!你別男扮女裝,叫些下三濫的戲子、下九流的妓女來裝鬼嚇人充數!你老祖我可是不怕嚇的,給嚇大的!你吃了我狗,毒了我的犬,你給我記住,我一定會煮了你的豬,宰了你的羊,把豬腸換作你的鳥,把羊角插在你的耳朵上!有種,明兒就在這兒跟我一決生死,犯不着嚇唬這些黃毛丫頭。婦道人家!有種,你就今天下來跟我幹一場,我包準把你打得當不了鬼也升得仙!”
他說話的處身地,正在客棧的大門口,對着山峰喊話。
他說得非常英勇。
看他的樣子,也十分威風凜凜、浩氣長存。
他好像覺得自己快要成爲一座雕像了。
綺夢聽了,神色好像好過了一些。
至少,嘴角邊兒,還醞釀了一點笑意。
一絲絲的,難以察覺的笑意。
她嘆了輕輕的一口氣,輕的吹不揚一條輕羽。
然後她幽幽的說:“你知不知道你實在很……”
獨孤一味馬上回頭。
而且是猛然回首。
他容光煥發,羣須亂舞,抖擻精神。興致勃勃的問:
“很什麼?!”
綺夢欲言又止。
但她知道獨孤一味一定還會問個不休的──這魯男子一旦好奇起來的時候,要比八婆還要八卦的。
所以她只好說:
“──很威風。”
爲這這話,獨孤一味當然興高采烈了好久。
所以,從那天晚上到第二天,他一直都伸展雙臂抵着門,好像就攔身在這孤棧荒店裡一夫當關萬夫莫敵的樣子,動也不動一下。
這一下,他可真有點成了活的雕像。
六黴神
他們本來都不大相信十二那天晚上會有事。
原因很簡單:
他們已成了習慣。
──一天晚上發生了事,第二天晚上就沒事。
一如前述:初五有事(井裡有血!),初六就沒有。初七意外(雞犬不留!),初八平安。初九又來了(月下飛屍!),初十寧靜。十一又來傢伙了,噩夢連綿加上胡氏姊妹眼見(還有細節描繪!)看到那個沒穿衣服的女人緩緩打橫飛行,按照道理,十二應該不會有什麼事纔對。
餘此類推。
希望如此。
至少,大家心中希望:就算是發生意外,鬧鬼或遭受狙襲,也能有皇恩大赦,也就是說,發生那麼不幸和驚怖的事,簡直是遇上黴神了,還是能有假期比較好。
──還可以調節休息一下嘛。
不過,這一次,他們可要大失所望了:
因爲這次那“黴神”好像特別勤奮,趕工似的,連第二天晚上(就是十二那夜),也發生了事。
事實上,也不是發生了什麼事。
沒有血,沒有鬼,也沒有飛屍……。只不過,也“沒有”了兩個人。
一個是胡嬌。
她“忽然”消失了。
誰也不知道她在什麼時候“不見”的。
──可能是去如廁的時候,可能是在洗澡的時候,可能是大家睡着了的時候(不過,發生了怪事之後,他們可是在任何時候都派有人巡更的)……
總之,在吃晚飯的時候,就不見了胡嬌。四處都找過了,就是找不到。
另一個是獨孤一味。
本來沒有人會想到獨孤一味是“失蹤”的──因爲像他那麼大個兒的人,武功又那麼高,氣勢又那麼浩壯,說什麼也不會讓人“拐”走就是了、但還是一下子就消失在空氣中,了無聲息。
就在胡嬌“不見了”之後,卻發現獨孤一味也沒回來,大家纔開始聯想起來:
會不會是獨孤一味也“失蹤”了!
──他會不會也出了事!
大家都記得,自從昨夜綺夢誇了他一句之後,他一直都守在房門口,大家還心裡認爲:如果看多了,或習慣了,還以爲那是一座紀念碑還是先人石像什麼的。
最可怕的聯想是:
──如果敵手連獨孤一味都能這樣無聲無息的“弄走”,那麼,在客棧中的人,怕只有任人魚肉的份兒了!
“大家最後一次看到他。是在什麼時候?”
大家七嘴八舌,回憶強記,結果都是一樣:
下午。
──申時之前,肯定獨孤一味還在門口守着,來回巡邏不已,看來,他當“綺夢客棧”是座烽火臺了!
“那麼,是誰最後看到他的?他那時正在幹什麼?”
──那麼大的一個人,戰鬥力又那麼高,決不會“無緣無故”便消失的,綺夢決心要追查到線索來。
結果還是胡驕所說的比較接近──接近看到生龍活虎的獨孤一味之“最後一眼”。
她看到獨孤一味站累了(大概是站久了之故),忽然,皺住了濃眉(那是破爛掃帚開叉一般的皺眉),陡地蹲了下來,撿起了一件事物(不知是啥事物,只知有點閃閃光),反覆細看,然後仰首望“疑神峰”頂(那裡有座“猛鬼廟”),目光有點癡呆,喃喃自語,好像在說:“原來是你……你這黴神……我跟你老早就約好了……你還來這套!你別以爲我不知道你在那兒……”這之後──這以後就不知道了。
“爲什麼?”
胡驕的回答是:
“我那時想去叫阿嬌一齊過去問問看:他發現了什麼──可是,阿嬌卻不見了!”
綺夢問:“後來你就專心去找阿嬌,就沒再跟進獨孤的事了?”
“是。”
胡驕這時眼睛已瞪得胡桃核樣兒大,好悽慘:胡嬌畢竟是她同胞姊妹,兩人一齊闖江湖,又是同胞戰友,彼此間極有感情。
“所以之後獨孤去了哪裡,你便不清楚了?”
答案是:是。
那時候,恰好大家各忙各的,誰也沒留意獨孤一味的行止,更何況他的輕功奇高。
“那你發現阿嬌不見了,爲何又不立時向我報告?”
“我是到晚飯的時候才肯定阿嬌沒回來的──”胡驕哭着說,“初時,我只以爲她覺得不開心,出去散散心……何況,小姐心情也不好,我沒敢打擾你。”
胡驕沒說下去的地方,言有盡,意無窮,綺夢當然明白。
昨晚,她跟胡嬌衝突過,還賞了她一巴掌。
──現在胡嬌失蹤了,她得爲這事情份外感到內疚和難過。
那時已經天黑了。
黑黝黝、殺氣騰騰的荒山之夜又蒞臨了。
沒辦法。
“我們提高警覺,武器在身,隨時提防敵人偷襲;”綺夢只好先作這般吩咐。失去了獨孤一味這等大將,她也有點心亂如麻,對付吳鐵翼的事,也只好暫擱一旁了──因爲明顯的現在有人(還是鬼!)在對付、伺伏着他們。“也許,不久後;獨孤先生就會回來……他說不定也把阿嬌帶回來呢!”
說完了她就笑笑。
她是希望氣氛能輕鬆一些。
但沒有人笑。
因爲大家的心頭根本輕鬆不下來。
──在這圍內少了一個豪勇的男子,要遠比少了一位女子還觸目、驚心,因爲在場的都是陰盛陽衰;何況獨孤一味嗓門大作事豪派威猛,有他在場至少陣容浩蕩,鐵布衫雖也是男子漢,但一向只沉着氣不吭聲,甚至不移動一下,有時候跟一根鐵柱子沒太大的分別,更何況現在不止“少”了一個獨孤一味,連喜歡胡吹大氣眼尖舌利的胡嬌,也同時失了蹤。
試問大夥兒又怎笑得出來?
反正大家都笑不出來,綺夢就下了決心似的,仰着臉,走上了樓。
之後,有人在樓下仰首看見她打開了窗,放出了矯捷的鐵鷂信鴿。
鴿子一直都豢養在她房間裡,跟那兩匹健馬一般,僥倖未死。
──只不過,她放信鴿給誰?小小一隻信鴿,總不能飛回她東北老家“神槍會”啊!
綺夢遙望信鴿遠去,似充滿了寄望。
期望。
只不過,會不會期許愈高,寄望愈大,就會失望最重?
七路遠客棧
十二那天晚上沒什麼特別大事:
因爲已發生了:兩個人都失蹤了,在初五“鬧鬼”以來;還是第一次,“侵犯”到人身上來了,而且一“不見”就是兩個人!
一宿無話。
荒山上,步步驚心。
客棧內,步步爲營。
十二夜無事。
十三有事。
什麼事?
死人。
──人死了。
出事以來,第一次,有人死了。
死人是白天發生的事。
剩下的人,當然捉心吊膽,但白天通光亮猛的,他們比較不感到駭怕──她們怕的是入夜以後的鬼魅魑魎,隨時突襲行兇。
沒想到,折損人手,卻在白天發生。
而且還發生得非常恐怖。
那時候,胡驕和張切切正在廚房裡燒菜。
──自從發生了怪事之後,綺夢已經下令:誰也不可以“單獨行動”,至少,要有兩個人聚在一起,纔可以離隊。
是以,胡驕、胡嬌,纔會同時看見平平飛行的女鬼;胡驕要去問獨孤一味在幹什麼的時候,也得要找胡嬌一道。
──卻不知怎地胡嬌已不知去了哪兒!
在初十二那天發生了兩人失蹤事件後,“不許落單”的命令更加嚴厲執行。
本來,言寧寧也是在廚房裡的。
但她剛到後院去擷菜。
──雞鴨死盡,沒有肉吃了,只剩下兩匹馬,卻意外的沒給毒死,但總不成吃馬肉;幸好庭裡種了大量且多種蔬菜,客棧裡的人只好被迫“吃素”了。
張切切因此還開了一個玩笑:“那倒好,我只有光吃萊沒肉啃纔會瘦下來的。”
何文田回了她一句:“瘦下來也沒用,你塊頭太大了,還是嫁不出去。吃素總不會輕了骨頭。”
張切切幾乎立刻跟她對罵了起來:“你自己討賤啊!你才吃啥也沒用,好好一個女兒身卻長得像個臭男人!”
“我像臭男人也沒關係;”何文田的嘴巴一向不輕饒:“總比你連臭男人也沒半個來得馨香!”
她們本來還要罵下去,但鐵布衫忽然陰魂一般的出現在她們眼前,她們之間。
她們各掩着鼻子,一鬨而散。
──有誰,比鐵布衫更臭?!
何況,鐵布衫通常都是負責執行綺夢小姐孫老闆的“命令”,調解爭執,化解衝突,他既然來了,還不散開,難道要等綺夢發火?
大家遂藉故下臺。
何文田照樣給神壇、土地上香。
張切切回到廚房洗米、點火。
言寧寧到後院拔萊的時候,李菁菁也在庭間洗衣服,大家正好互相照應。
故此,發生事情的時候,就只有張切切和胡驕在廚房。
胡驕正在切萊。
咔,一聲,一截菜。
篤一聲,又一截萊。
她切得爽快。
利落。
她的菜刀也磨得快利。
明亮。
她本來還一直在哼着一首歌的,忽然間,吱了一聲,分了一下神,右手丟下了刀在砧板上,發出“咣噹”一聲,也用左手挾着左太陽穴,似有點搖擺不定。
張切切趕快去扶持她。
“怎麼了?”
她喝問。
胡驕搖搖頭,臉色通紅,張切切注意到她左手指給切了一記口子,正冒着血珠子。
張切切看了心疼,啐道:“你怎麼不小心!”
胡驕紅着臉道:“不要緊,沒事的。”
張切切知道胡驕可能固爲姊妹情深之故,神不守舍,也不斥她,就說:“我去拿止血藥給你,你先別做事了。”
胡驕點點頭,的確有點神容困難的說,“不礙事的,你別管我。”
張切切還是去拿藥了:由於廚房離客棧主要建築較遠(以免炊事時竈煙油嗆影響客人),且又大又寬敞,是以,她們就找到此處爲另一客棧:
路遠客棧,
張切切行動還是很快的。
她拿了金刨藥,很快就回到了“路遠客棧”。
一進入廚房,她就給眼前的景象鎮住了、嚇着了!
廚房裡沒有外人。
仍然只有胡驕自己。
她一個人。
可怕就可怕在她就只一個人獨處。
張切切看到她的時候,她就在切她自己!
──一刀刀的切自己。
準確一點來說,是一刀一刀的在剁、砍自己身上的肉。
那時候,她全身都是血,身上幾乎已沒有一塊肉是完整的人,但她還是很冷靜的、一面目光遲鈍喃喃自語(像是“臨別”前的獨孤一味?)一面中邪似的在切割自己,一刀一刀地,一刀又一刀的,一點也不顧惜,一點也不肉痛。
好像那些肉骨不是屬於她自己的。
怵目驚心。
張切切再大膽,塊頭再大,也只有尖叫!驚呼。
她一叫,綺夢等人自然聽到。
但當她們趕過來的時侯(她們輕功當然好,但”路遠客棧”也名不虛傳,顯然“路遠”),胡驕全身已給砍剁得七零八落,臉目模糊,沒救了。
胡驕不是死於他殺。
她是自殺死的。
──但卻是驚心動魄的自殺死的。
她的死震動人心。
也重挫軍心。
大家一時之間,都失去了鬥志,只有恐懼。
她們恐懼的是:
她們的對手居然不是敵人。
而是自己。
──獨孤一味自行走失,胡嬌也是自己失蹤的,而胡驕更是自己瘋狂的砍殺自己,好似與自己有仇!
敵人,看來不止在外面,也在裡邊。
──身體裡面。
心裡邊!
漫漫長夜。
漠漠荒山。
──敵人就像是整夜,以黑的大網籠罩住了她們。
八她們的敵人不是人
她們的敵人只怕不是人!
是人倒不怕。
只怕不是人。
──本來不是人比鬼更可怕嗎?
但人就是怕鬼,沒辦法。
──其實,人也許怕的不是鬼本身,而是未知。
對未知的事物總是恐懼。
因爲不瞭解,所以纔會心生恐懼。
所以人怕的其實還是自己,自己的無知,自己的心。
十三,白天死了人,晚上也一樣有事。
──不過,比起白天來,還不算什麼大事。
那是又見鬼了!
這次見鬼的是杜小月。
她一直都躲在被窩裡,炕上,雙手抓住了被角,扯到脣下、咬着。
這樣看去,她好像在被裡的身子是赤裸的,沒穿寸褸,其實不然:正好她是全身穿了三層衣服,在這開始秋意沁人的氣候裡顯得小題大作。
她在炕上,瞪大了眼。
眼瞳黑而亮:黑卻更充滿了驚,亮卻更充溢了懼。
總之,她眼裡就填滿了兩個字:
驚懼。
結果,她就在驚懼的張望中,在一陣陰風吹動了後院門扉吱嘎作響後,看到了一幕詭奇已極的情景:
有個女人在洗澡。
她浸在木桶裡。
她脫光了衣服。
她的發很長,毛很卷,毛髮都很黑,所以,也就顯得身形特別白。
觸目驚心的白。
奪目攫魄的白。
──白裡,有兩點血痣,一在腿根,一在頦下。
然後,她還看見了一件事物:
刀。
坦白說,小月也不十分肯定那是不是刀,但她肯定看見有刀光。
慘青得毒牙一般彩白的刀鋒,正自浴桶裡延伸出來,向着天。
天心有月。
月在天心。
看到了這一幕,你說一向膽怯、而且膽戰心驚、並已受人**過的杜小月,能做什麼事?
她尖叫。
她一尖叫,人都到齊了。
大家早已劍拔弩張,驚弓之鳥,警覺性都很高。
只可惜小月要在好半晌之後,才驚魂甫定,稍定過神來之後,才能戰戰兢兢的指出她看到異象的所在,衆人還沒弄清楚怎麼一回事,小心翼翼的包抄過去,由鐵布衫一腳踹開了門:
人已不在。
只剩下月亮。
月華如練。
整個後院,如同白晝。
階下只有點溼。
還有一個木盆。
盆裡有水。
水還在漾動。
桶旁還有點水漬。
人,剛剛纔走。
──是人嗎?
待小月定過神來,結結巴巴的說清楚她見到了是什麼詭物之後,大家纔算弄明白過來:
又見鬼了!
本來,遇鬼絕對是件大事,只不過,大家現在倒不那麼想了:
一,這鬼(應該說:這脫光了衣服的女鬼),已不止是第一次遇上了。
二,這次總算沒人失蹤,也無人死亡(畢竟,還是活人生死事大)。
三,上一次,這鬼出現“仙蹤”的時候,畢竟還憑空飄飛,而今,只在木桶裡洗澡,難度低多了,而且,彷彿也增添了點“人味”。
──鬼要洗澡嗎?
不過,話說回來,她們的隱憂也增多了,簡直是憂心怔忡。
因爲,這“鬼”(如果不是人)已經是越來越囂張,愈來愈肆無忌憚了。
怎麼說?
初遇這鬼(如果不是人,那當然是鬼了──要不然那是什麼東西?!),鬼還有點顧忌,倏忽莫測,高來高去,而今,已目中無人,玉體橫陳,公然在庭院洗澡了,競當客棧裡無人手?!
她們更憂慮的,倒還不是那女鬼(胡驕生前還矢口說她看見那“鬼”是有胸脯**的!──那不是“女鬼”難道是“男鬼”不成?!人死了之後,總不成男女倒錯吧!)愈漸囂狂,而是綺夢的態度。
聽了小月的轉述,綺夢的臉色,又回覆到晚上她一巴掌摑胡嬌的那種冷肅。
甚至更難看。
大家看了也難堪。
綺夢還問得很仔細。
而且很耐心。
她等小月回過神來後,一一問她遇鬼的細節,細得連那刀尖向着何方、腿有多長、**有多卷也要知道。
杜小月見着綺夢,彷彿就生了莫大的定力,終於能鎮定下來,一一詳述。
只不過,她說得越詳盡,綺夢的臉色越是像曙色一樣。
大家看到她的臉色,彷彿都見不到前景有曙色。
畢竟,綺夢是她們的領導。
是她們心目中的英雄。
是太陽。
“你既然來了,”她們只聽綺夢彷彿中了邪似的癡癡地道,“那你就來吧!明晚我等你!”
她們聽了之後,更加擔心:
擔心綺夢會像獨孤一味般失蹤,更耽心她好像胡驕一樣的去尋死。
她們互相照會,盯住了她。
不過她沒有:
沒有失蹤。
也沒有自殺。
她反而斷然下令:“全面準備作戰。來人是衝着我們來的。是人,不是鬼,不要怕。你們放心,我的一位姊妹知交,就要到了,她可是一名強援。”
大家看綺夢還有勇氣奮戰,大爲振奮,終於由張切切大着膽子問:
“小姐……”
“怎麼?!”
“你怎麼知道是人……不是鬼?!”
說到“鬼”字的時候,張切切自己也明顯地嚇了一跳。
大家也唬了一驚。
“鬼不必洗澡,也不用沖涼。”綺夢冷笑扒去了裹着槍尖的布帛,“就算要衝洗,也用不着我們家井水。”
她已露出了明晃晃的槍尖,一晃一抖,槍頸紅纓“花”地揚了開來,像絲地遽就綻放了一朵紅花。
“黃泉路,路不遠;”她的臉讓槍尖寒光映得英氣迫人,“你要有膽再來,我就讓你洗一個血澡吧!”
那一晚,鬼沒有來。
也許,那一天已經飽和:
白天死了人,晚上見了鬼。
第二天晚上,十四,只差一天便月圓。
月亮分外明。
特別亮。
整個荒山都像披了一層霜。
寒霜。
這一晚,“鬼”是來了。
而且就在她們客棧門口洗澡、磨刀。
──這鬼是越來越明目張膽了。
但來的不只是鬼。
還有一個人。
從“一路山”一路入山西,走“老豆坑”,經“野金鎮”,直撲“疑神峰”,千辛萬苦纔來到“綺夢客棧”的。
羅白乃!
“綺夢客棧”的女子們,正刀離鞘、矢上弩、一觸即發的要掠殺那隻“女鬼”!
結果,卻差點殺了羅白乃!
鬼,到底還是沒抓着!
──卻相識着了羅白乃這個活寶!
這也許是所謂的“不打不相識”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