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手怒吼。
因爲他同時發現:戚少商危殆、赫連春水兇險。
他內力源源迫發,雙掌拍出,左擊黃金鱗,右劈張十騎。
張十騎、黃金鱗一齊被他掌力迫退丈外。
可是,歐陽鬥突然袖子一揚。
天色忽然一黯。
至少有三百顆豆子,一齊像麻蜂一般的向他叮來。
鐵手吐氣揚聲,雙掌上揚,將豆子激飛天外,向官兵叢中迸射而去。
官兵們一陣惶叫急喊,哎唷連聲,竟倒下了一、二十人。
鐵手手才向上推出,歐陽鬥雙掌已分別拍中鐵手胸前!
鐵手大喝一聲。
歐陽鬥也喝了一聲。
鐵手連中兩掌,晃也不晃一下。
歐陽鬥喝了那一聲之後,卻立步不穩,連退七、八步。
不過,張十騎卻似一陣旋風般到了鐵手身前。
他剛纔被震飛出去,但足不沾地的又似一陣風地“刮”了回來。
他手中的虯龍杆棒,橫掃鐵手。
鐵手雙肱一沉,硬受一擊。
張十騎打橫退出十一步,只覺血氣翻騰,想叫一聲:“好!”但一開口,喉頭一甜,幾乎吐血。
鐵手以一身精湛的內功,連挫二大高手,可惜,他沒有第三隻手,也沒有人來讓他緩一緩氣。
黃金鱗已繞到他背後,一刀砍在他背上。
突然,一把劍,窄、長、尖而銳、顫動而迅急,無聲無息,發現時已急挑黃金鱗握刀的手腕。
黃金鱗暗吃一驚。
他雖巴不得手刃鐵手,但總不成爲了殺鐵手而丟掉一雙臂膀,更何況大局已定,殺鐵手是遲早的事,也不爭在一時。
他急忙縮手,回刀,一刀反砍來人。
他不砍還好。
一砍,那人不閃,不避,一劍反刺他的胸前“膻中穴”。
黃金鱗又是一凜,這人應變怎麼這般迅急?莫不是殷乘風未死?忙連退三步,刀勢一變,飛斬那人手腕!
殊料那人不退反進,劍勢直刺黃金鱗咽喉!
一招比一招狠!
一劍比一劍絕!
黃金鱗怪叫一聲,猛一吸氣、全身一縮,這時可見出他養尊處優,但一身功夫決未擱下,在這等情形下,仍能以大旋風轉身,跺子跟腳,一刀反撩對方下顎。
不料那人劍勢頓也不頓,如流星閃電,在黃金鱗刀意剛起、刀勢未至之際,已劍刺黃金鱗的眉心穴,攻勢絕對要比殷乘風的快劍還要凌厲百倍!
黃金鱗甚至可以感覺到劍鋒砭刺額膚的寒悸。
——這人竟不要命了!
——怎麼招招都是這種玉石俱焚的搶攻!
——怎麼劍劍皆是這般兩敗俱亡的打法!
黃金鱗也是應變奇速之人,當下雙腿全力一蹬,全身鐵板橋、鴿子翻身、細胸巧穿雲,三記身法,一式同施,險險閃開一劍,眼前只見一個堅忍而英挺的年輕人,手裡有一柄劍,而那柄劍現在又追叮自己的咽喉!
黃金鱗此驚非同小可,心念電轉。
——這是誰!?
——難道是他!?
黃金鱗猛想起一個人。
一個傳說中的人。
在江湖上,每個人都聽說過他的名字,不過,在武林中,談起這個人的時候,通常都把他跟其他三個人的名字並列。
他是誰?
歐陽鬥又要撒豆子了。
他一揚手就是一蓬豆子:其中包括蠶豆、綠豆、紅豆、黃豆、黑豆、青豆、扁豆、大豆、巴豆……有軟有硬,有大有小,但在他手中撒來,都是比暗器更厲害的暗器。
他撒向鐵手的臉門。
鐵手只要中了這一把,臉孔就要變成麻蜂窩一般。
不過,他也知道這一撒手未必能傷得了鐵手,所以,真正的殺手,是在九合無絲鎖子槍,正點刺鐵手的下盤。
他已看準鐵手的一身功夫,主要在一雙手上。
一個人花太多時間在一雙手上,下盤功夫就難免有點欠缺,反之亦然。
歐陽斗的眼界極準。
他看對了。
但做錯了。
因爲他的豆子,忽然紛紛落地。
每一顆豆子,都被擊落。
是被暗器擊落的。
暗器極細,包括有:蜻蜒鏢、黃峰針、喪門釘、恨天芒、透骨刺、天外遊絲、金蠅珠、情人發、珍珠淚……等等絕門暗器。有的暗器,連名稱也沒有;有的暗器,當今武林已無人會使;而今卻在同一人之手、同一剎那間全使出來,把自己撒出的豆子,盡皆擊落。
歐陽斗大吃一驚,那一槍也刺不出去了。
他擡頭一望,只見一個蒼白而冷雋的青年,雙腿盤膝而坐,不知何時已在自己身前,正冷冷的瞧着他,冷冷的問了一句:“你如果還有豆子,不妨把它都撒出來。”
歐陽鬥驀地想起一人,失聲道:“你——”
那青年微微一笑,笑時也寒做似冰:“你有豆子,我有暗器,公平得很。”他目光流露出一種極度的自傲與自信,“我一向十分公平。”
然而他只是一個殘廢。
大底下有哪一個雙腿俱廢的人,能有這等自信、還有這手能令人動魄驚心的暗器?
有。
至少有一個。
不過這個人,通常與其他三人並稱。
他是誰呢?
張十騎把虯龍杆棒飛舞狂旋,怒擊鐵手!
他恨鐵手,身爲公差,又貴爲御封“名捕”之一,居然還勾結匪黨,他一向公正嚴明,所以更要把鐵手這等“害羣之馬”剷除!
他這一棒,足可開山裂石。
但這一棒,卻打在葫蘆上。
“蓬”的一聲,那葫蘆卻不知是什麼製成的,居然打不碎,完好如常。
這一擊,卻擊起葫蘆嘴裡的一股酒泉,直噴到他臉上!
張十騎忙揮袖急退,但仍給不少酒珠濺在臉上,只覺酒沾之處,一陣熱辣辣的痛,以爲是毒液,急亂了手腳。
只聽一人笑道:“這只是烈酒,決不是毒酒!”他一面笑着,一面說話,一面出腿。話說完這一句,已踢出五十二腿,張十騎只覺腳影如山,杆棒左攔右架、上封下格,卻抵擋不住,一口氣幾乎喘不過來。
那人一輪腿踢完,停了下來,又咕嚕嚕的喝了一大口酒,笑問:“怎麼?你休息夠了沒有?”
張十騎心中一動,倏地想起一人,正要發話,那風霜而又豪邁的人大笑道:“你歇了口氣,我可又要來了!”全身飛起,雙腿比手還靈活,一連蹴出一十六腿,每一腳踢出來的角度,都詭異莫測、匪夷所思!
張十騎連忙全神貫注,竭力應付,心中卻想:
難道是他!?
誰是他?
他是一個名動江湖而遊戲人間的人物,不過,黑、白兩道提起這個人名字的時候,通常都把他和他的三位師兄弟的名字並提。
——他是誰呢?
鐵手一見這三人,血氣上衝,豪興鬥發,神威抖擻,容光煥發,忍不住大聲叫道:“你們來了!”
冷雋而殘廢的白衣青年笑道:“遇上這種事,我們怎能不來?”他這樣笑的時候,就不那麼寒傲了。
滄桑而戲諺的中年人笑道:“我們是來遲了,但卻一定會來。”他笑起來,很有一股灑脫的味道。
英俊而堅忍的年輕人也笑道:“我們終於來了!”他笑起來十分英俊好看。
一時間,四個人忍不住一齊歡悅的道:“我們又在一起了。”
他們雖在說着話,但各人手下腿上,都不歇着。
黃金鱗、張十騎、歐陽斗的心一齊往下沉,因爲他們都聽說過一句話:
一句江湖上流行了很久的話:
一句已經可以算得上是武林裡至理名言的話:
“四大名捕,天下無阻;
四人聯手,邪魔無路。”
他們是四大名捕。
白衣殘足的是大師兄無情,中年人是三師弟追命,年輕堅毅的是小師弟冷血。
他們當然都有自己本來的名字,可是因爲他們的外號太出名,所以江湖上知道他們原來名字的人,反而不多。
他們當然是“四大名捕”。
“血雨飛霜”的狼牙穿,穿不過赫連春水的身體,因爲息大娘已搶近赫連春水背後,用她的七色小弓,射出了她的暗器:“刺蝟”,倒穿過了他的掌心。
“滅魔彈月弩”的威力,非同少可,何況是在近距離發射,“刺蝟”更是絕難應付的暗器,曾應得悶哼一聲,三廷狼牙穿落地,捂手急退。
赫連春水忘了一切,只喜叫道:“大娘……”心頭一酸,幾乎落淚。
戚少商當然也沒有死在顧惜朝的刀斧之下。
因爲戚少商身前突然多了一個人。
一個又瘦、又弱、又青、又白、又病、又怕冷、身上穿着厚厚的毛裘、兩眼有點發綠、兩頰微呈火紅色的人。
這個人瑟縮在毛裘裡,可是顧惜朝一見到他,就像見到鬼一樣。
因爲他的鼻骨,便曾是因此人彈指而碎的。
他在此人手下吃過大虧。
這個人,當然就是——戚少商喜叫道:“卷哥!”
江南、霹靂堂、雷門、雷卷。
息大娘爲何“不見了”?那是因爲唐晚詞突然在戰團出現,雙刀一掣,先發制人,各傷了申子淺和侯失劍一刀,唐晚詞和息大娘兩人又在一起,雙刀短劍一繩鏢,相視一笑,息大娘即轉去其他戰團援助,並及時解救赫連春水之危,唐晚詞則與喜來錦、唐肯力敵陳洋、侯失劍、申子淺三人。
張十騎又驚又怒,急叱道:“你們要造反不成!四大名捕?”
話未說完,陳洋已捱了一名空自旁閃出來的巨斧大漢一肘,哇地口吐鮮血,眼見是無力再戰了。
無情淡淡一笑道:“要是造反,我們怎突破得了你們重重軍馬,直入戰團?”
追命笑着又灌了一口酒,接道:“我們當然是奉命而來的。”
張十騎是威鎮邊疆的大將,他立即問:“奉命,奉誰的命?”
冷血截道:“奉聖上之命。”
這句話一出,衆皆動容。
黃金鱗見勢不妙,即道:“聖旨何在?”
追命道:“馬上就到,我們怕貽成大錯,先行一步,來阻止你們下辣手。”
陳洋是水上將官,他忍傷問:“我們憑什麼相信你們說的是真話?”
“我們說的當然是真話。”無情伸手一引,人羣立分,只見有三人三騎,並策而來,後面跟着大隊兵馬,全是隸屬京師的親兵。
黃金鱗一望,只見三騎均是氣派非凡,官服官靴,左首連是名武官,紫膛臉,深目濃眉、面色紅潤;右首是一名帶刀侍衛,但官銜極高,青子官靴、四開楔夾褶大褂,紅布刀衣,目含神光,顧盼間一團正氣;居中的是一名老太監,面如蟹殼,色近青磚,白眉如雪,脣角下撇,威儀肅肅。
黃金鱗心往下沉,因爲來的三人,左邊的正是傅相爺得力親信,亦在朝中當一品官的龍八,右首那邊的是諸葛先生爲皇帝佈防的帶刀一等侍衛副頭領舒無戲,而居中的太監,是皇上的近身,宮中人人都稱之爲“米公公”,聽說一身內外功夫,已高到不可思議的地步。
這一下子,來了三個人,全是朝廷中的要人,而且,其所屬均大不相同,其中米公公口中說出來的話,幾乎已等於聖旨一樣,至於龍八和舒無戲,也足能代表傅丞相和諸葛先生。
黃金鱗的心往下沉,顧惜朝的心也往下沉。
他們立時拜見三人。
他們心中唯一的寄望是:幸好傅相爺的親信龍八也來了,如果萬一有什麼不利的變化,龍八一定會挺身相護的。
可是最令他滿心驚肉跳的話,便是由這人的口中說出來:“黃金鱗、顧惜朝,在朝廷予你們重任,丞相大人提拔你們,你們竟私下勾結,擅下軍令,逼害忠良之士,這還成何體統,像什麼話!”
這句話猶如晴天霹靂,黃金鱗、顧惜朝震愕當場!
其他如陳洋、張十騎、歐陽鬥、休生、曾應得等,始知事有蹺蹊,面面相顧,只怕大禍臨頭,作聲不得。
黃金鱗顫聲申辯道:“下官知罪。下官有要情相稟……”
龍八吆喝道:“還狡辯什麼,聖旨馬上就到了,你還狡賴,想罪加一等是不是!?”
黃金鱗這回三魂嚇去了七魄,全身哆嗦了起來,只顧跪地求饒。
顧惜朝畢竟是武林中人,有點膽識,忍不住抗聲道:“稟各位大人:小民任敉匪總指揮一事,確是丞相大人委派,小民懷裡還有委任狀——”
“胡說!”龍八截叱道,“丞相大人早已飛騎追回委任書,要你們繳回印信,你們一直延展不從,而今還在此狡賴不成!”
顧惜朝心中叫起撞天屈來,那居中的太監忽道:“你們辯也無益,聖旨由楊公公親奉,片刻就到,我們跟四大名捕先趕前頭,制止你們草菅人命。”
陳洋在旁忍不住道:“可是……他們的確是盜匪啊……”
話未說完,龍八喝道:“來啊!”
後面的亮花頂、開雕袍的武官,齊喝襲一聲,垂手領命,龍八道:“拿下此人,先掌嘴三十,押待後審!如有縱容,小心你們的腦袋!”
八名武官齊聲道:“是。”
一齊過去把陳洋控背一扳,四把厚背朴刀交錯架着脖子,噼噼啪啪的連聲掌嘴,也不容他再作申辯。
這一來,人人都噤若寒蟬,哪敢再分辯半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