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通緝的,正是冷血。
榜文是追命寫的。
榜示當然是“圖文並茂”的通緝“要犯”,內文大意是:“逃犯冷血,原名冷凌棄,假借辦案名義,竊用御賜‘平亂玦’行虐,圖威脅誣陷凌落石大將軍就範,並吃喝嫖賭、無惡不作;某月某日向民女貓貓逼奸不遂,因而殘殺差撥老何等一家八口,後恐案發,更妄要向大將軍行弒,負傷後不知所蹤,現通令各衙火速捉拿兇犯正法”云云。
這海捕公文由追命執筆,也由追命提的建議──當然,其實這都是承驚怖大將軍的意旨,只不過,總要有一個人來提議、總要有一個人來起稿而已。
於是追命就精乖的做了這“一個人”,充當了這種“角色”。
追命現在的處境很微妙、很尷尬,也很危險。
他現在易名爲“崔各田”,成爲驚怖大將軍身旁二名推心置腹的“好友”之一。
說穿了,他現在當的就是“臥底”。
他表面上,是大將軍的人,但實際上,他是諸葛先生自京城派來兩名查明驚怖大將軍的暴行的“暗探”之一,同時也是暗裡支援冷血的師兄。
可是他現在的情況很不好:
自從冷血能夠在屠晚飛椎負傷後能奇蹟般的逃去無蹤後,大將軍似乎對當晚參與格殺的人都有些懷疑;大將軍身邊手下“一門五盟二副三友”還有“四殺手”、“九將軍”,莫不因他備受大將軍垂用而生敵意;與大將軍爲敵的劍客書生俠士民衆,對俯從於大將軍身側當走狗的人,也早就恨之入骨。
追命覺得自己正是三面受敵。
在危城裡,當真是危機四伏,惡人全當成了官,手握大權;民衆仇恨已深,伺機而動,一樣視自己爲眼中釘。
──如果自己仍能接近大將軍,身雖已入虎穴,但未必就能得虎子,加上大將軍對他信重有加,早已爲“同僚”所忌而且江湖道上的俠義之士,亦早欲剪除他這種“爲虎作悵”的“走狗”。要是自己身份一旦泄露,則全城都是殺手幢幢,將軍麾下,哪一個會放過自己!
其實,他取得大將軍信重已然多時,凌落石所作所爲,他早已可憑“平亂玦”先殺而後上奏,但大將軍位高權重,若輕率處決,惹人詬病,一個不好,必然連累諸葛先生。凌大將軍惡事固然作盡,但好人也一樣當盡,如此斬殺此人,僥倖得手,人皆以爲是官宦相鬥,民心難服;萬一失手,則反而讓此狐狸更狡詐、比獅子更兇暴的大將軍可以反噬一口,使朝中中流砥柱,力抗奸佞的諸葛先生更雪上加霜!
是的,不可輕舉妄動!
可是,再這樣下去,恐怕就一動也不能動了。
──不過,再怎麼說,此際還是不可打草驚蛇的:至少,得要先爲冷血所涉“久必見亭”的血案查個水落石出;要不然,就算殺了大將軍,讓羣姦伏法,冷凌棄仍是個人人憎棄的“逃犯”!
其實,冷血匿伏在什麼地方,也只有追命知道。
只是冷血現今已成了“黑人”,不能現身。
──大將軍是必殺冷血的,與其讓別人下手“欲加之罪”,不如由他自己來幹,以搏取大將軍的信任。
所以他第一個建議要公告天下,對冷血趕盡殺絕,使之永不翻身!
他這樣建議的時候,心中不禁有些好笑:嘿,名捕反而要被捕,抓犯人的卻成了犯人了。
難得這時候,他還笑得出來,且以微笑送酒,自行浮上一大白。
不笑又如何?難道哭嗎!在這樣強大的壓力、滿城殺手環視下,若不輕鬆對應,早就崩斷了、緊張死了!趁笑得出來時,還是多笑笑吧,人生在世,就算是面對強權、面對拳頭、面對大敵、面對傷悲,多笑一笑,也許縱不能兵不刃血的化解了洶洶來勢,至少也能紓解一下內心的張力和鬱結!
走長路的人要懂得歇息。
跑得遠的人曉得回氣。
一醉可以解千愁。
──千醉卻徒生不解愁!
所以可以偶然一醉,但不可以昏醉終日。酒是良伴,因爲借酒行“空”,嘻笑怒罵,自在自得,不再需要假裝的心情;但如果成了酗酒爛醉,借酒行“兇”,那就是爲酒所御,成了酒徒、酒鬼,做人做事,也無甚看頭了。
很多人都不明白:追命何以有時千杯不醉,有時卻一杯便醉;其實他是想醉就醉,要醉便醉;想睡就睡,要醒即醒。
──面對那麼一羣“狐假虎威”的人,有時候,真得要用醉眼來看,才比較可以不那麼反胃。
但在這些“狐狸”之中,有一隻委實不能用“狐”來作形容,而是用“鴨”字。
因爲她太像一隻鴨子了。
她就是“大笑姑婆”。
“大笑姑婆”不美。
說句良心話:大笑姑婆簡直甚醜。
“大笑姑婆”卻有一個甚美的名字,她就叫做謝朝花。
想到大笑姑婆,追命的頭就一個有五十個般大。
大笑姑婆對他甚爲體貼關懷,夏天給他捧西瓜,冬天爲他送衾被,有次居然還神神秘秘甜笑着告訴他:“喂,你昨天蓋着被子,是不是睡得特別香甜?”
追命忙着茫然搖首,只來得及想到:被是用來蓋的,又不是吃到肚子裡去的,怎麼會有香甜?
“那就對了,”大笑姑婆喜歡得兩扇胖臉一起泛起豬血色的紅霞,“那被子我蓋着睡,睡了六年了,昨兒給你蓋時,先把香粉兒颳了老半天,把粉味兒都剔除了,只剩下我的味兒,你就不會不習慣了。”
譁!
追命暈了一陣,幾乎要慘叫一聲。
有次大笑姑婆難得在晾曬衣服,陽光下,那些衣物在晾繩上還抖落着水,大笑姑婆扭動的身軀彷彿也正擰出水來。胸脯兩墩胖肉像不勝負荷的金瓜,又像衣服裡有兩隻鵝,或有兩隻飽食的胃正下垂不已。
追命看了一眼,因爲引爲奇景,又再看一眼,只覺頭昏,便沒再看,但忽覺有什麼事物令他眼熟,便又再看一眼:
這一看,才曉得大笑姑婆洗晾的,全是自己的衣物!
他此驚非同小可,因爲一些貼身事物,給大笑姑婆如此泡製,很容易便讓人識破。
他氣得呻吟了一聲,還未發話,大笑姑婆已柔情萬種,嗲着聲音說:
“小崔,你看,我爲你洗得乾不乾淨?”
大笑姑婆一向殺人如麻、殺氣騰騰,一張臉像老虎頭印在芝麻燒餅上,一樣的兇,一般的大,但她這柔得像擰得出蜜汁、嗲得像擠得出奶水的幾句話,使也在院子裡的“斑門五虎”中的斑花,終於忍不住、憋不住笑,“格格”的笑了出來。
笑了一聲。
只笑了一聲。
從此斑花就在胖臉有點腫歪,並少了兩隻門牙。
──以大笑姑婆的手勁,這己算“手下留情”了;以大笑姑婆的聲威,對這種“仇”,一向必報的“斑門五虎”,別說報復了,甚至連想都不敢再想、記都不敢再記。
大笑姑婆的醜,真是空前,而且絕後,甚至絕了代!
她胖,胖得準叫十二個壯漢也“吃不了兜着走”。可是她吃得甚少,甚至僅僅吃素,不吃葷。不知她是因胖而不肯進食,還是胖得不必/不能/不可以再吃?總之,她是個只喝水都胖的女人。
她的頭髮是天生捲曲的,像鐵絲拗在一起,併發出一種天然的幽臭,但一張砧板似的大臉,卻厚施脂粉,香味“獠”人;兩種異味各自爲政、互相攻堅,造成別人鼻端極大衝擊,她自己卻不以爲異、習以爲常。
最令人歎爲觀止的是她的嘴:笑時血盆大口,還閃爍着幾隻耀眼生花的金牙,準有八兩金!但笑容一斂,卻只剩下櫻桃小嘴,朱脣一點,收放自如,天衣無縫。
她的身材不折不扣:就像只鴨子。
一隻發脹的鴨。
追命就是最不明白這一點。
以前,他有一個心儀思慕的女子,也是像一隻小小的鴨子。
──那是隻多麼漂亮的鴨子!
令人念及就歡欣莫名、疼惜不已的鴨子。
鴨子的乖巧、鴨子的伶俐、鴨子的美!
可是,眼前的卻也是隻鴨子:
一隻大肥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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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真可當兩間房子來使用,頭突、腰粗、屁股翹,走路的時候,全身顫顫顛顛,還有點瘸,活像鴨的模樣!
更難以忍受的是這鴨子還塗着厚厚的脂粉、濃濃的胭脂。
更可怕的是她的出手。
──她的出手狠辣,江湖上從不把她當“辣手人物”,而是“辣手女魔”。
她也引以爲榮。
她像是一隻雄霸天下的鴨──不過沾了點驚怖大將軍的虎威,所以越發大搖大擺,顯示她的鴨在江湖、威震八方。
追命向來只好戲謔,並不缺德。
──容貌美醜,並不可羨可譏,但矯揉造作、暴虐淫威,追命則十分看不入眼。
但他知道大將軍很信任大笑姑婆。
──要不然,驚怖大將軍也不會選大笑姑婆來當自己的“副手”了。
他也知道大笑姑婆對自己十分好感。
──所以,他既不想接近她,但也不敢開罪這女人。
故此,能避則避,避之則吉。
但這次卻不能避。
還要主動去接近。
因爲大將軍交給大笑姑婆一個“任務”;
──殺一個人。
殺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