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都說了,”看到鐵手和追命並肩而立,大將軍摩挲着光頭,發出一聲浩嘆,對他的副將毛猛說,“像他們這種狗腿子,是輕饒不得的。冷血一出現在危城,就該殺了他,但他手上有‘平亂玦’,一時不便公然下手,一拖至今,他還活得好好的。現在眼看又多一個,再看又多一個!趁着今晚只來了兩個,再不下手,那還真個對不起我凌家的列祖列宗了!難道還是待他們四個來齊了之後才下手嗎!”
毛猛威猛地答:“是,早該殺了!”
大將軍斜裡白了他一眼:“那你又還不去殺?”
毛猛一怔,半晌纔想出了個較名正言順的理由:“沒大將軍的命令,我不敢動手。”
大將軍嘿聲笑道:“那現在鐵二爺崔三爺全都在這兒,我已點了頭,你不去把他們倆都一刀宰了?”
毛**咳了一聲,囁嚅道:“可是……他們兩個……我才……一個──”
大將軍叱道:“胡扯!我沒叫你一上來就殺兩個,你大可一個一個的來殺啊!餘下的一個,我們都可以替你纏着,待你殺了一個再殺一個。怎麼樣?”
毛猛退了一步,吞下一口唾液,眼珠子一轉,大聲答道:“不行!我要留在這兒,保護大將軍您的安危!”
“啪!”
大將軍竟摑了他一個巴掌。
“世上就是有你這種人:明明不能,偏說能;因爲不承認自己不能,所以一輩子都不能。”大將軍嘖嘖有聲地道,“我身邊就是因爲有你這種人:明明是不敢,偏要逞勇;因爲不敢面對自己的懦弱,所以一輩子都懦怯下去,卻找各種藉口來掩飾!”
他狠狠地一連串地問:“憑你,就殺得冷血追命鐵手任何一人?就憑你,就保護得了我凌某人?你要等我命令才下手吧?要有我下令才動手已是蠢才了,你不能揣測主子的意思還當什麼副將?現在就算我下了令,你能夠擔得起嗎?擔不起,卻來說大話,嘿,我門裡怎麼會有你這種人!”
毛猛給這一番話,斥得垂下了頭,赧慚倒不見,羞忿倒明顯。
“你看你,”大將軍氣得又在大力摩擦他那頂上光頭,“有人如此教誨還不知悔,更不知愧,難怪一輩子只當人副將軍!我三番四次要舉薦你,卻仍泥爛扶不上壁,擡都擡不上臺面來!”
毛猛唯唯諾諾。
垂手退下。
毛猛。
一個非常文質彬彬的年輕人,劍眉,星目,樣子神態,都有抑不住的傲慢與浮躁,但卻一點兒也不“猛”。
他的額上繫了一條黑巾,黑巾上插着一根白羽。
他給大將軍喝退了。
他也沒什麼特別的反應。
甚至不感到沮喪。
──遭大將軍的斥喝,已是他生活中的常事。
大將軍見鐵手和追命並肩而立,完全是要放手一戰的樣子。
並肩是一種相依。
──只要有人與你同一陣線,你就並非全然孤獨的。
──你試過孤軍作戰嗎?
如果嘗過獨戰江湖的滋味,肯定更渴求能夠有個人的肩可以並一併、有人的背可以靠一靠。
寂寞固然難受,但畢竟只是一種心態。
至少表面上依然可以很熱鬧。
──尤其在你陷入絕境的時候,肯與你並肩作戰的,定必是你真正的朋友。
有人說:“要到死的那一天,才知道誰是朋友,誰纔是敵人。”
這是錯的。
因爲人都死了,死人既不需要朋友,也不需要敵人。
死了就是死了。
死了根本什麼都不知道。
──就是爲了不甘死了什麼都沒有了,人才相信有鬼有神。
纔有那麼多而且大都是捏造出來的神話鬼話。
四周都是敵人。
但鐵手並不孤獨。
因爲他有追命。
四面都是強敵。
追命卻不孤絕。
因爲他有鐵手。
兩人並肩。
作戰。
──你要有朋友,便首先得交朋友。
──你想朋友對你好,首先便得對朋友好。
友好的人一定會有好友。
不過,好人會有好友,但壞人一樣會有知交。
雖說道不同不相爲謀,但這世上無論是黑道白道上道的不上道的,都會有他的同道中人。
在此時此際,凌落石大將軍的“同道中人”顯然很多。
而且人多勢衆。
高手如雲。
看到鐵手和追命並肩而立的氣勢,大將軍長嘆了一聲,道:“可惜你們只有兩個人。”
他爲敵人而惋惜。
追命笑道:“兩個人就夠了。不齊心的,一萬個人也沒用。”
大將軍同意。
他還相當感慨。
因爲他感覺得出來:
敵人雖只有兩個,但那種並肩的雄風,跟自己那一夥人各懷異心是大不一樣的;他們雖只得兩人,但那種同一陣線的無畏,和自己手上那一干人各懷鬼胎是很不同的。
他覺得自己對待朋友一向很好,卻不知道卻交不上像追命、鐵手這等生死相交的友情──像追命,曾追隨過他,不也一樣懷有異志!
他感嘆地道:“你們還有一個機會。”
追命道:“你會開間和尚廟?”
大將軍板起臉孔:“我不認爲這句話好笑。”
追命道:“我也沒意思要逗你笑,但一味嚴肅認真也不代表就有機會。”
大將軍道:“你們的機會就是:要是你們可以答允向我絕對效忠,我也可以考慮不殺你們,允許你們的投誠。”
шшш⊙ ttκan⊙ ¢O
他補充道:“這是因爲我特別賞你們之材,纔會有這樣仁慈的建議。唉,我這輩子,唯一的壞處就是:太愛材了!”
毛猛在旁附和道:“是啊,大將軍的確是太愛惜人材了!”
追命道:“謝了。”
大將軍怒問:“什麼意思?!”
追命道:“我見過你愛惜人材的方法了:曾誰雄、李閣下、唐大宗莫不是在您愛護下死的死、不死不活的不死不活。”
大將軍斷喝一聲道:“好,別說我不給機會你們,這可是你們自找的!”
鐵手微笑道:“本來就禍福無門,由人自招。這就是我們自招的。請將軍進招吧,我們捨命相陪就是了。要不,請高擡貴手,我們自下山去。”
毛猛嘿聲道:“來了落山磯,能說走就走,要落山就能落山的嗎?”
追命笑了。
猛灌一口酒。
按照道理,一個人在仰脖子喝東西之前,是什麼事都不能做的。
但追命卻突然動了。
他像風一般旋起。
大將軍看着他。
但沒有出手。
鐵手也看定着大將軍。
追命並沒有突圍。
他像風一般回到鐵手身邊。
臉上仍是那玩世不恭的神情。
手上卻多了一樣東西。
羽毛。
白色的羽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