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蓑衣看向顧軒,顧軒立刻察覺到,敏銳地回頭看過來,發現是他,便很有禮貌地點點頭:“先生。”
到底是出自世家,再怎麼不善與人交往,禮貌是有的,且目光清澈,看着不是奸佞之人,功夫也不錯,長相端正,瞧着是個有福氣的長壽之人,前途也遠大,很好。
何蓑衣微微頷首,算是還了招呼。
在這之後,他便將臉扭向窗外,看向遠處蒼茫的大雁河,不再盯着白洛洛。
董瑜用筷子輕敲酒杯,皺起眉頭,輕嘆:“這又是何必?累不累?”
何蓑衣朝他舉杯:“先乾爲敬。”
董瑜使勁一拍桌子:“不醉不歸!”
有白洛洛做引子,顧軒漸漸融入到談話中去。
他的話不多,卻見識寬廣,一語中的,聽得白洛洛一愣一愣的。
幾個年輕人之前還有些不服氣,後來也漸漸被他吸引,拿了平時有所疑惑的問題問他,他也耐心地一一解答。
聽得白洛洛入了迷,她撐着下頜聽他們交談,覺得世界打開了另一道門。
這是她從未接觸過的,她樂意瞭解,她就像是一塊海綿一樣,專注地吸收着這些知識。
原來行軍打仗有這麼多的講究,原來這條水道有這麼重要……原來那個劍招可以這樣使……
等她想起來,何蓑衣已經先行離開了。
半夏留下來等她:“先生和董舵主喝醉了,先回去休息,讓你好好玩,玩開心,喝醉酒也沒有關係的。”
半夏的情緒很低落,蔫巴巴的:“你不用管他了,放心大膽地玩吧,難得有這種機會。”
白洛洛覺得何蓑衣是在講反話,什麼叫做喝醉酒也沒有關係的?
之前他一路都在教訓她,這樣不可以,那樣不可以,身爲一個女孩子,和一羣男人在一起喝醉酒更是大大的要不得。
她很緊張:“我沒喝多少的。”
半夏語重心長:“先生說,無論男女,此生應該各種滋味都嘗試一遍,難得遇到喜歡的朋友,放縱喝醉一次沒關係,我在,你吃不了虧。”
唉,帶自家閨女也就是這樣子了吧。
半夏搖頭嘆氣。
白洛洛有點感動,卻更擔心:“可是你陪着我,先生喝醉了酒,誰照顧他呀?我們快回去吧。”
半夏道:“他和董舵主在一起呢,吃不了虧。快去喝,沒喝醉不許走。”
白洛洛反而失去了喝酒的興致,如坐鍼氈。
顧軒注意到了,溫聲問她:“怎麼了?”
白洛洛小聲道:“我家先生喝醉了。他不放心我,把半夏留下來,他身邊沒人。”
顧軒瞭解:“想走就走吧,我送你回去。”
不等白洛洛拒絕,他便起身:“到此爲止吧,也該散了。明日在哪裡集中坐船?”
其他人都很聽他的話:“在碼頭上呀,我們先準備好船隻和吃的,等你們。”又討好地衝白洛洛笑:“白姑娘,您可一定要來呀。”
白洛洛朝他們搖搖手:“好的,明天見。”
他們這頓飯吃的時間有點長,出來已經是傍晚了。
街邊引了一條活水,有許多候鳥在此歇息,啄食酒肆裡倒出來的米粒雜糧什麼的。起起落落之間,啾啾鳴叫,好不熱鬧。
白洛洛邊走邊看,覺得很有意思。
顧軒不緊不慢地跟在她身後一步遠的地方,她不出聲,他便也不出聲,她若問起,他便回答,且必然回答得十分詳盡,十分精彩。
半夏端着一副晚娘臉跟在後頭,想趕顧軒走都沒有理由。
人家恪守禮儀,盡的是地主人情,他若找茬趕人走,便是失禮,丟的是先生的臉。
話又說回來了,自己的人不爭氣,怎能怪別人呢?
只能希望白洛洛自己把持得住,不要變心了。
不過看白洛洛的樣子,對顧軒也是很有好感的。
這年頭,感情不值錢呀,轉眼就輸給小白臉兒了。
半夏嘆一口氣,替自家先生掬一把傷心淚。
白洛洛先是跟着顧軒去了大雁幫衆所在地,得知何蓑衣並不在此後,就又回去落腳的客棧。
顧軒並不多留,和他們道別後,找到店家交待幾句,悄悄塞些錢後就離開了。
白洛洛一無所知,半夏心裡有數,煩躁地抓抓頭髮,這種年輕人,他想討厭都討厭不了,怎麼辦?
何蓑衣的屋子靜悄悄的,白洛洛輕手輕腳走到門口,想敲門卻又有些膽怯。
她感覺得到,他有點不開心,具體原因不詳,不確定是否與她有關。
她擔心他心情不好,又說難聽話,日復一日地總聽喜歡的人講不好聽的話,哪怕就是鐵打的心腸也會被鏽出一個洞的。
白洛洛決定不往槍口上撞,指使半夏:“去看看,我讓人熬一碗醒酒湯。”
半夏認命地敲門,何蓑衣沒理他,他便也不敢闖進去,只好呆呆站在門口守着。
這樣不是事,白洛洛摸摸鼻子,跑去廚房要醒酒湯了。
要了醒酒湯回來,把沒用的半夏趕走,咋呼呼地敲門:“先生,我給你送醒酒湯,我進來了哈,我真的進來啦……”
使勁推門,門從裡頭閂上了,推不開。
她不服氣,跑去拍窗子:“我從窗戶裡進來!”
窗戶還是閂着的。
半夏把她拖走:“看來先生是不想讓人打擾,你自己也喝一碗醒酒湯,去洗洗緩緩,休息會兒,這裡有我。”
白洛洛蔫頭巴腦地離開,眼淚在眼眶裡轉,她懂得的,何蓑衣是在拒絕她。
半夏再次敲門:“先生,白姑娘去休息了,小的就在門口,您有事就叫一聲。”
“進來。”何蓑衣的聲音低沉悅耳,絲毫無有醉意。
屋子裡,臨河的窗戶大敞着,帶着霜意的寒風獵獵地刮進來,把室內的帳幔、何蓑衣的青色袍子捲起又放下。
何蓑衣負手立在窗前,披散着頭髮,微眯了眼看着遠處的大河。
大河上白帆點點,一輪血紅的夕陽已經沉了一半。
他目光沉靜,脣角微微下垂:“顧軒此人,你覺得如何?”
半夏心口一緊,低聲道:“陛下看上的人,自然是極好的,只是先生,您當真執意如此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