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歷了一個寒冬的風雪,這一個春天格外明媚,茶葉比往年的更要豐潤幽香,品質上了一個等級。
簡五打算帶着人出去開拓茶葉貿易,陳家和簡家商量之後便在三月裡給二人成了親。
婚後,司茶使陳少明懇請和簡五一起帶着商隊出使,開闢茶道。
鍾唯唯雖然很希望他能留下來打理司茶署,但也不好意思拆散這對大齡夫妻,且想到要想茶葉賣得好,還真離不開陳少明現場表演推銷茶道,便應了,再請陳俊卿出山爲左司茶使,南小喬協助。
秋袤主動請纓,願意作爲朝廷和簡氏商隊的聯繫人,專門負責打通茶道的後勤保障,以及將來的供貨貿易等所有事宜。
朝廷雖然在查抄韋氏、呂氏時得了不少財物,充盈了國庫,但打仗是個長期活兒,不能不節源開流,重華對這件事抱了很大的期望,特意讓欽天監算了一個好日子,親自送商隊到城門外十里。
鍾唯唯臨盆在即,卻也強烈要求去送。
用她的話來說,簡五等人要去開闢茶道,一路不知要遇到多少風霜困苦,再見面不知是多少年以後,她必須送他們一程。
重華想着應該不至於那麼湊巧,再想到太醫曾說過,鍾唯唯身子骨纖細,想要順利生產還得多走動,心情也要保持舒暢,便答應了她的要求。
然而這孩子卻是個不安分的,迴鑾途中,距離京城還有六里路,便發動了。
鍾唯唯之前還強顏歡笑,想着那有經驗的穩婆、姑姑都說頭胎生得沒有那麼快,從陣痛發作到生下來,至少也要好幾個時辰,便強撐着說無礙。
重華黑了一張臉,十分心疼又着急,想怪鍾唯唯非得要跟來,但看到她痛得臉色慘白的樣子,又不忍心了,悶悶地道:“便是有礙也沒辦法,總不能停下來生在荒郊野地裡。”
下令讓車馬走得略快些,然而道路顛簸,走了沒多久,鍾唯唯就痛得滿頭滿身的汗,死死攥住他的手,睜大眼睛只是喘粗氣。
看到她裙底浸出來的血和水,重華被嚇壞了,無所畏懼的人,突然間覺得這一切好可怕,忍不住眼前發黑,腦袋發懵,只差一點就暈死過去。
幸虧是記得自己就是主心骨,千萬不能慌不能怕(就算是慌和害怕也要假裝一點不害怕),便將臉冷了幾分,反握住鍾唯唯的手,想擠出幾分笑意,卻怎麼都擠不出來,索性冷聲道:“不怕,既然他這麼想出來,那就停在道旁生產吧。”
幸虧是準備充分,有太醫與經驗豐富的姑姑隨駕,一聲令下,御駕停下,四周掛起錦幄,就地生火燒水,準備接生。
鍾唯唯痛得不可開交,只覺得有一把鋼刀在她的體內旋轉不休,將她的骨頭硬生生撕扯開來,全身上下無一處不痛。
而這是在郊外,不是在宮中,她就連喊痛呻吟都不敢,生怕會被外頭的百官和侍衛聽見,有失體面。
她突然間想到了很多事情,想到自己從前中的毒,雖然何蓑衣說無礙,是嚇唬她的,但是萬一呢?
萬一這孩子真的不好,缺胳膊少腿或是哪裡不正常,那該怎麼辦?
重華雖然不說,但她知道他對這個孩子抱了多大的期望。還有外頭的文武百官和百姓,流言傳得那麼兇,若是孩子不正常,或者是出了什麼意外,人心難免浮動,又是一波麻煩。
她突然間非常後悔,後悔自己不該任性,非得跟來送簡五他們,若是聽了重華的話,乖乖留在宮中,就算有什麼,那也不至於如此被動。
再往後,她越想越多,甚至於想到萬一自己不幸死了,留下孩子,那重華、新生兒、又又,他們三個怎麼辦?
她抽抽噎噎地哭了起來,幫助生產的姑姑嚇壞了:“娘娘,省着力氣啊,千萬不能哭的,雖然痛,忍過這一陣就好了。”
她任性地叫:“讓陛下過來。”
姑姑們正想說這不合規矩,重華已經登上了車,緊緊握住她的手,板着臉說:“你想怎麼樣?”
姑姑們見了重華這樣苦大仇深的模樣,各有思量,不是說帝后感情甚篤麼?爲何這種關鍵時刻臉色這樣的難看?難道不應該是柔聲安慰皇后纔對麼?
卻聽鍾唯唯哭道:“你這個沒良心的,我給你生孩子,你卻兇我?”
真是大膽!雖是痛得失了神智,但皇后這樣真的好嗎?姑姑們假裝什麼都沒聽見,什麼都沒看見。
只聽重華沉默片刻,聲音還是冷冷的:“你放心,你死不了!我不許你死!”
“呃……”鍾唯唯哭得打了一個響亮的嗝兒,把眼淚鼻涕擦到重華的衣襟和袖子上,說:“你以爲你是誰啊,你聽着,我若是真的那個了,你就讓又又來照料孩子,我沒什麼要求,讓他們平安長大就好了。”
重華的臉色更加難看,眼神幾乎可以說是兇殘:“鍾唯唯,你說什麼?你有膽再說一遍?”
姑姑們心想,這陛下是氣糊塗了,就連皇后從前的化名都喊出來了,這是要懲罰皇后麼?
纔剛這樣想着,就見重華狠狠掐了鍾唯唯的臉一下,凶神惡煞地說:“你清醒了沒有?不就是生個孩子麼?值得你這樣要死要活的丟人?”
鍾唯唯痛得呲牙咧嘴,認了慫:“我不哭了。”貼在他耳邊輕聲說:“我怕,怕他缺胳膊少腿兒的,怎麼辦?”
這時候倒是知道怕了,當初他不想要她生,她拼了命要生。
重華在她身邊坐下來,幽幽地嘆氣:“不怕,他不敢,就算真的怎麼了,那也是你我命裡的劫數,無礙。有我在,你什麼都要不怕。”
又一波疼痛到來,姑姑們想看看宮口開了多少,卻又顧忌重華在一旁,便大着膽子勸他出去。
鍾唯唯捱了那一下,清醒過來了,覺着自己此刻這個狼狽樣兒實在是丟人,咬着牙趕他走:“出去等吧,我沒事了。”
重華其實怕得要死,背心裡全是冷汗,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沒事,我看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