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中死了小輩,長輩的壽禮卻不能不送。
天剛矇矇亮,一隊人馬便從掛了白的陳留侯府出發,準備前往通州,給胡家的姑婆送禮慶生。
領頭的人正是胡志,按理,才死去的胡昉是他的嫡出兄弟,他這個庶兄應當留在家裡幫着打理纔對。
但因爲出事那天是他和胡昉一起出的門,胡昉死了,而且死得非常難看,他卻活着,或多或少引起了嫡母的仇恨和猜忌。
爲了不讓家裡鬧得更難看,也是爲了調和矛盾,證明他沒有殺人嫌疑之後,便由大伯胡謙做主,安排他去通州送壽禮,同時也是報喪,這正中了胡志的下懷。
車隊才轉入正街,幾個坐在路邊小吃攤上的人便起身衝了過來,爲首的是一個穿麻衣戴孝的中年婦人,愁苦地跪到胡志面前,哀哀哭泣。
她身後還跟着一個高挑美麗的少女,以及一個神情愁苦、佝僂着腰背的半老頭子,一個胖胖的莊稼漢。
幾人都是愁兮兮的模樣,神情哀傷悲苦,時不時地擦一下微紅的眼眶,拭去眼裡的淚。
管事不知這是怎麼回事,上前小聲問胡志,胡志嘆道:“這都是前些日子跟着咱們平叛的將士家眷,人死了,撫卹金不夠用,想再討幾文錢回老家呢。”
這是正事大事,管事不敢多問,看着胡志招呼這幾個人坐上了自家的馬車,說是要順道捎帶他們走一截。
胡家風頭正盛,且是大功臣,出城之時,搜查的將士只是略略檢查一番就放過了人,一路通行無阻。
胡志把一顆高懸着的心放了下來,卻不知自己的一舉一動早就落到別人眼裡。等到出城十里,便瞅個空子跑到後頭去找人:“你們什麼時候走?”
呂太貴妃裝扮成的中年婦人衝着他妖媚地一挑眉頭:“急什麼?送佛送到西,這纔剛出了門,你就翻臉不認人了。”
胡志往她身後瞟那幾個人:“他們是誰?”
半老頭子和胖莊稼漢靠在車壁上睡覺,壓根不理他,倒是那美麗的少女睜開眼,冷冰冰地瞅了他一眼,眼裡多有不屑。
胡志覺得不妙:“到底是誰?不說我就不走了。”
“不知死活。”中年婦人手一揚,一股淡淡的甜香味兒席捲而去,胡志情不自禁盯着她看,神思恍惚。
婦人拉着他的手往車裡一拽,放下了車簾子。
胡家管事等了許久不見有動靜,覺得有些不對勁兒,上前試探着問:“四少爺?”
車簾被打起,胡志走出來,不耐煩地道:“叫什麼叫?”
管事見他完好無損,放了心,想要看看車裡的人,那車簾子卻是砸在了臉上。只好悻悻地道:“雲層厚得很,眼看着是要下大雪,得抓緊時間趕路,不然恐怕趕不上住宿。”
胡志沉着臉:“那還等什麼?”
一行人繼續往前,行了半日,雪便鵝毛似地飄了下來,越下越大,道路也變得泥濘難行。坐車的人還好,走在外面的人卻是叫苦不迭。
管事便來尋胡志:“風雪太大,前頭有個莊子,不如去那裡借住一宿?”
胡志心煩意亂,只恨老天不幫忙,偏要挑着這個時候下什麼大雪,讓他不能早些甩掉車中的燙手山芋,便道:“繼續走!”
管事敢怒不敢言,咬着牙應了,誰知跟來的幾個老家人卻是胡識嫡妻的人,根本不打算給這庶出的少爺臉面。
當即甩了臉子,一個坐在地上不走了,說自己腳痛;一個則是說風雪太大,浸溼了衣衫,頭痛,走不動了;另一個做和事老,跑去和胡識求情。
胡志心想胡昉已死,餘下的弟弟年紀尚幼,只要自己再立些功勞,誰也不能和自己爭鋒,少爺脾氣發作,非得逼着這幾個人走不可。
那幾人卻是鐵了心要和他作對到底,把話說得十分難聽,胡志怎肯受這種冤枉氣,一鞭子下去,抽翻一個老家人,本是想要殺雞儆猴,讓其他人老實點兒。
那老家人卻是又哭又嚎,在地上打滾,另幾個則去拽着胡志的大腿,要他給個說法。
管事冷眼看着,只是嘆氣,等到胡志狼狽不堪纔出去勸說,一行人拖拖拉拉,去了前頭的莊子裡躲避風雪。
胡志跑前跑後,說是不能虧待陣亡將士的遺屬,把呂太貴妃等人安置在一間很好的屋子裡頭,自己才跑去安置。
呂太貴妃目送他走遠,低頭向扮成少女的黃紫小聲道:“您覺着是否有詐?是否需要先行離開?”
“沒有大礙,一切都在預料之中。”黃紫自信滿滿,“此時天寒地凍,我們若是離開,必然引起懷疑。胡家的僕從都是弓馬諳熟之人,這附近又是護國大長公主的莊子,鬧起來不好。先養神休息,夜裡人聚齊之後離開。”
懷恩自是什麼都聽她的,何蓑衣卻是起身立在窗邊往外看。
黃紫心思微動:“聽說何兄曾在大長公主的莊子上住過一段時日,想必對這一帶很熟悉吧。”
何蓑衣淡淡點頭:“的確。”
黃紫走過去,與他並肩而立:“今夜能否順利出行,還要靠何兄掌舵。”
窗外的雪下個不停,莊子裡一片寂靜,何蓑衣想起當初帶着鍾唯唯逃離京城的情景,有種似曾相識之感。
不祥的預感越來越濃,他道:“我的建議是,不如此刻就離開吧。”
黃紫皺了眉頭:“爲何?其他人尚未趕到,我們單獨離開太過冒險,總得有個理由才行。”
何蓑衣道:“雖說吳王叛亂一事吸引了延熹帝的注意,令他無暇他顧,但我總覺得近來太過安靜了些,靜得不正常。”
呂太貴妃冷笑一聲:“從頭至尾,這個計策天衣無縫,除非是有人泄露了風聲。”
她很看不上何蓑衣這個殿主,孤家寡人不說,還功力盡廢,簡直就是一個廢物,有什麼臉面忝居殿主之位,不如早點死去,好把崑崙殿交給她掌管的好。
何蓑衣恍若未聞:“我先爲諸位探路。”也不問黃紫的意思,先行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