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華突然覺得心灰意冷,站起身來,淡淡地道:“我對你如何,你自己心裡有數,你對還是不對,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鍾唯唯一聽這個話,就不服氣了,牙尖嘴利地道:“我對陛下如何,您自己心裡有數,我不說,自有我的原因。從前你那樣恨我,只怕找不到機會收拾我,我敢說嗎?經過這麼多事,我對大師兄是怎麼回事,你自己心裡難道沒有數的?你扯他做什麼?”
重華覺得她就是不講道理:“從前不敢說,那後來呢?你我已經在一起了,他們借你的身世生事,我問你家裡的情形,你爲什麼要隱瞞?爲什麼要騙我?”
鍾唯唯拒絕回答這個問題。
重華鄙視着她的生父,她是叛國賊的女兒,逃走的死刑犯,永世不得翻身的賤民,她自卑、不安,既怕給重華帶來麻煩,還怕他會看不起她,會對鍾袤不利,更怕天下人知道真相,冷言冷語冷眼、甚至刀劍相向。
她和鍾袤死裡逃生,好不容易活下來,受夠了罪,親身體驗酈國百姓有多麼憎恨她的生父。所以她一直下意識地迴避這個問題,不想提,不願提。
直到今天,她戰勝了東嶺人,光明正大地站在鬥茶臺上,坐上了這個大司茶的位子,她才覺得自己可以勉力一試。
她是阿爹的女兒,任何人都可以看不起阿爹,唯獨她不可以。要她對重華說,因爲我是逆賊的女兒,所以我怕你看不起我,太難。就算在愛人面前,她也要臉面,也有驕傲。
她看着那頂精緻華美的鳳冠,輕聲道:“我記得,陛下說過,不管我是誰,出身如何,你都不在意。現在是在意了嗎?金牌不願給就算了,當我沒提過,該怎麼辦就怎麼辦吧。”
“該怎麼辦就怎麼辦?那你此刻就該在大牢裡!”重華氣得發抖,“鍾唯唯,究根到底,不過是你不信我。什麼成全我,爲我着想,所以要偷偷跑掉,所以什麼都不告訴我,都只是因爲,你不信我。”
“嗯,好像是的。”鍾唯唯覺得很累,不想再吵了,索性閉上眼睛。
閉上眼睛,聽力便被無限放大,她聽見重華的呼吸聲有一瞬變得十分粗重,知道他在發怒,以爲他會怎麼樣,但並沒有,過了約有半盞茶的功夫,門被甩上,重華走了。
鍾唯唯睜開眼睛,看到青玉鳳佩、大司茶的官袍穿戴、鳳冠、乃至於重華的鞋子,全都在——他又氣得光着腳走了。
她慢吞吞地把重華的鞋子端端正正擺好,再將其他幾件東西收拾整齊放到櫃子裡,然後走到窗前的榻上坐下來,趴在几子上往外看。
天已經黑了,只剩最後一點陽光浮在對面的琉璃瓦上,金燦緋紅,老梅樹的葉子嘩嘩嘩地響,兩隻麻雀站在枝頭上喳喳叫,羽毛被風吹得蓬鬆鬆的,看上去很是肥美。
肚子咕咕叫了幾聲,鍾唯唯舔了一下嘴脣,自嘲地說:“真倒黴。”
門外傳來腳步聲,她以爲是重華回來穿鞋,就沒回身,不想理。誰還沒個心情不好的時候,她現在心情就很不好。
然而並不是重華,又又在外面喊她:“唯姨,出來吃飯了。”
還是又又最貼心了。鍾唯唯叫他進來:“我們在這裡吃吧。”
只聽門口響起夏花姑姑沒有感情的聲音:“睿王殿下,陛下有話,不許人隨意進出望梅軒。”
又又不明白:“爲什麼呀?唯姨在裡面呢,我要進去陪她吃飯。”
夏花姑姑並不解釋:“這是陛下的命令。”
又又大怒:“開門,我要進去!”
嚴儲追過來:“小祖宗誒,陛下找您呢,快去吧,別讓陛下等急了。”
又又自然是不幹的,然而並鬥不過嚴儲,又喊又叫地被抱走了。
鍾唯唯眨眨眼,所以她這是被軟禁了?
好嘛,按着規矩,她的確是應該下到大牢裡等待裁決。只是軟禁,鍾袤還能住在大長公主府裡治病,的確是很優待了。
鍾唯唯隨手擡起重華的杯子,喝了一口,含在嘴裡才發現是酒,卻也無意吐掉,反正她都贏了東嶺人,大司茶也做不成了,喝口酒也不會怎麼樣。
小樣兒的,還喝上酒了,這是借酒澆愁麼?
鍾唯唯腹誹着重華,把酒壺裡的酒全喝光了。
空腹喝酒容易醉,她覺得頭暈,就想躺下去睡一覺,門又響了,卻是夏花姑姑帶着人進來掌燈、送飯菜,還給她帶來了衣裙。
鍾唯唯歪在榻上不想動:“放那兒吧,我這會兒不想吃。”
夏花姑姑走過去一瞧,就知道是怎麼回事了,不由分說把她硬扶起來,塞了筷子在她手裡:“不吃傷胃,得吃一點纔好。”
鍾唯唯隨便揀了幾樣菜吃,沒胃口了,就放了筷子,問夏花姑姑:“可知道大長公主府裡的消息?”
夏花姑姑道:“沒有。不過沒有消息就是好消息,有大長公主在,您別太擔心。”
鍾唯唯想起那隻追香鼠秀秀:“既然追香鼠這麼好使,爲何之前從沒聽說過?”
夏花姑姑本就是得了重華的吩咐,來陪伴寬她心的,便將自己知道的一一說來:“這可是秘聞呢,當年大長公主殿下初創聖女宮,很是經歷了一段難熬的日子,崑崙殿隱蔽又奸詐,對付起來很難。
兩位聖女幾乎要絕望之時,大長公主偶然救了一位從海外來的俠客,他送給大長公主殿下一對追香鼠,全靠這對追香鼠和它們的後代,聖女宮纔能有今天的發展。”
可惜追香鼠只有一對,想要繁衍下去,就只能近親繁殖,近親繁殖問題多,小鼠不是得怪病就是活不長,後來更是隻剩下了秀秀一隻。
幸虧聖女宮對付崑崙殿已經自有一套理論和方式,崑崙殿也日漸式微,護國大長公主便將秀秀精養起來,作爲晚年生活不可或缺的一個伴。
因爲這種種原因,外頭的人都不知道追香鼠的存在。
夏花姑姑說完,發現鍾唯唯已經趴在桌上睡着了,不由微微搖頭,把鍾唯唯收拾好扶了躺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