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周大戶家不遠的一幢民宅裡。
昏黃的燈光下,祁王一身甲冑,靠在牀上打瞌睡,發出“呼嚕、呼嚕”的鼾聲。
偶爾還無意識地吧唧一下嘴,再愁苦地皺起眉頭哼兩聲。
“豹子通殺!”韋七爺和祁王的親兵在賭錢,偶爾回頭看一眼,滿臉滿眼都是嫌棄和厭惡。
這樣腦滿腸肥、一無是處的傢伙,居然還想做皇帝!
居然還希望韋氏爲了他全部填進去,真是想得美!
忽然聽見外面的貓頭鷹叫聲,他便扔了骰子要走:“困死了,祁王殿下睡得香,我也困了,走了,走了。”
親兵輸了錢,攔着不許他走,他不耐煩,把錢袋子大方地扔在桌上:“請諸位哥哥弟弟喝酒玩耍!”
親兵們心滿意足,哈哈大笑,他大步回了房間。
屋裡已經亮起了燈,身材細高的婢女坐在桌旁擦琴,見他進來,頭也不回地道:“事情辦好了麼?”
韋七爺道:“人被抓了,也被活活打死了,鄭剛中親自處置,一牀草蓆裹着拖出去,澆了油化成了灰燼。又撒了人出去,應該都是去找何蓑衣的。”
婢女道:“御駕何時迴鑾?”
“之前說的是後天,但不知鬧出這件事後是否有變。”
“按計劃進行。”
“你怎知道御駕一定會在後天走?”
韋七爺表示懷疑:“你有把握讓何蓑衣及時趕來麼?萬一他不上當呢?”
“就憑我這些年在宮中積累的經驗。”
婢女回頭,冷冰冰地看向韋七爺:“不管我說什麼,你照做就好,他若不上當,是我的事,和你沒關係。”
韋七爺恭恭敬敬:“是。”
婢女不放心地道:“你千萬別和你那個姑母一樣……不然……”
韋七爺一笑:“我所圖的更大更多,正如您所圖的更大更多一樣,我們是同一類型的人,所以您就放心吧。”
今夜無月有星,夜風微涼。
在城郊一所荒廢了的寺廟裡,佛塔之上站着一個人。
他白衣飄飄,星輝灑落其上,宛若謫仙。
他極目遠眺,看向沉睡於星光下的小鎮,很希望能看到思念的那個人。
但是寺廟離小鎮太遠,佛塔太矮,除了一片黑沉沉的暗影,什麼都看不到。
一條黑色的人影跪伏在不遠處的陰影裡,低聲說道:“少主,確定慕夕等人就潛伏在鎮中,韋七爺是他的靠山。”
何蓑衣飄然下塔,淡淡地問:“都準備好了麼?”
幾條聲音分別從不同的方向傳來:“準備好了。”
何蓑衣信步朝着佛堂走去,微笑着道:“既然準備好了,那就奮力一搏吧。用你們的鮮血,來捍衛當初的誓言。”
“誓死保衛少主!”
屋外的人整齊劃一地喊着誓言,何蓑衣淡淡地笑着,眼裡卻一點情緒都沒有,清澈透明到可以映入滿天的繁星。
夏梔見他進來,忙着遞一盞熱茶給他,殷勤地伺候他盥洗換衣:“爺要睡了麼?”
何蓑衣搖頭:“我還要再計算一下。”
慕夕在招惹了他之後,故意引他來此,其中必定有詐。
他也正好想要將計就計,但是這中間每一步都不能出差錯。
一步錯,可能就會丟掉性命,白白便宜了慕夕。
一步錯,可能就會功虧一簣,白白便宜了重華。
一個佝僂着腰背的乞丐來到寺廟外面,用打狗棍敲了一段貌似七零八落,實際很有節奏的聲音之後,何蓑衣讓夏梔把人帶進來。
乞丐磕頭之後再擡頭,悄悄看向這位傳說中的少主。
只見佛像正中的供案,被換成了一張精美漂亮的軟榻,軟榻之上斜倚着一個穿着白色寬袍的男人。
他仰頭看着屋頂,寬大的白色袍袖逶迤而下,垂在地上。
屋頂正中破了很大一個洞,無數的星輝和微涼的風從那裡一泄而下,把他包圍其中。
寂寞、孤獨、美麗、出塵、憂傷。
乞丐被深深的震撼了,雖說少主的樣貌不怎麼像殿主,但是這種動人的風姿是一樣的。
乞丐再次深深拜倒:“拜見少主。”
何蓑衣漠然回眸:“你帶來了什麼消息?”
乞丐把李藥師出不來的事情說了一遍,道:“見不到人,也傳遞不了消息,戒備森嚴,但是根據情況來看,可以知道三件事。
第一,皇帝準備在鷹嘴澗修建行宮;
第二,御駕將於後天清晨回京;
第三,皇帝和祁王兄弟不和,祁王曾於醉後跪在皇帝行宮門前大哭。”
何蓑衣揮手讓乞丐離開。
在鷹嘴澗修建行宮,那就是他之前的計策起作用了,重華和鍾唯唯都確信必須留在九君山治病才能活命。
這行宮是專門修建給鍾唯唯住的,而鍾唯唯也答應了。
御駕將於後天清晨回京,那麼,慕夕肯定會在那天動手,那也將是他的機會。
他只要坐觀其變,適當出手,就能事半功倍。
至於祁王和重華不和睦,倒不是什麼稀奇事,不過運用好了,也能幫一幫忙。
何蓑衣想好了將要做的事,翻個身,背對着門口,頃刻之間便已沉睡過去。
天亮醒來,叫來夏梔,低聲吩咐了幾句。
夏梔緊張地道:“這樣不好吧?萬一他趁機下死手,怎麼辦?”
何蓑衣淡然一笑:“傻孩子啊,賭了還可能有機會,若是不賭,就永遠都沒有機會了。”
夏梔心事重重地去辦事。
何蓑衣目光發直地看着屋頂,天空是那種十分純淨的墨藍色,靠近太陽升起的地方有些微泛白。
兩棵綠油油的小草在瓦縫裡倒伏下來,隨着微風輕輕擺動,莖葉糾纏在一起,分也分不開,就像是重華和鍾唯唯。
而他永遠都只能這樣看着他們纏綿不休。
何蓑衣一揮袖子,一道疾風射向小草。
小草被齊根切斷,飄落下來,細細碎碎地灑在青灰色的麻石地面上。
他盯着它們看了一會兒,閉上眼睛繼續睡覺。
與此同時,鍾唯唯醒了過來,得益於昨天半夜時候送來的那顆藥丸,她休息得不錯。
因爲和重華談得很好,胃口大開,多喝了半碗粥。
美中不足的是,她和重華鬥茶之時,因爲味覺被藥汁影響而輸了。
即便重華很快掩飾過去,假裝是她贏了,她還是從他眼裡一閃而過的難過裡看出了端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