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飯相安無事,何蓑衣早早睡下,盡力避免和鍾唯唯見面相處。
因爲他知道,鍾唯唯這個藥只要一連停上三天,就會病情加重,他實在是不想看到。
但是,他能怎麼辦呢?
第二天,鍾唯唯繼續去看阿麗家種茶樹,又問他家要了幾棵茶苗。
回家來種在小菜園裡,希望自己能活到這些茶樹長大的那一天。
第三天,她清早起來就覺得頭暈噁心,飯量減半。
鍾袤急急忙忙跑去把李藥師請來,李藥師號了許久的脈,始終都是欲言又止的樣子。
雖說一直都在寬她的心,但是他本身的態度就夠讓鍾唯唯明白了。
她的病情又反覆了,李藥師,並沒有她以爲的那麼厲害,可以根治她的病。
找不到藥是一個原因,這種毒極其難解也是一個原因。
失望之後,她反而平靜下來,早就預料到的結局,何必過多糾結?這樣也好。
重華到來的那一天,風和日麗。
午後,鍾唯唯坐在即將凋零的梨花樹下發呆,何蓑衣在屋裡睡覺。
小棠和鍾袤在給菜苗除草,樑兄不知道藏在哪個角落裡,夏梔在劈柴。
此時村子裡人都在茶園裡幹活,是最清淨的時候,所以當又又和重華走到籬笆外時,竟然沒有引起多大的轟動。
鍾唯唯隔着籬笆,呆呆地看着重華和又又。
又又長高了,臉沒有之前那麼圓,纔看到她,臉就氣得紅了,同時也眼淚汪汪的,無限委屈。
重華穿着一身最普通不過的書生儒服,清瘦沉默,表情冷漠,一雙眼睛冷幽幽地看着她,看不出任何情緒。
鍾唯唯掙扎着站起,扶着梨樹,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早就猜到他要來,假想過無數次見面時的情形。
然而真的到了這一刻,她卻發現,所有的設想都是那麼蒼白無力。
她想要見到他,她歡喜,她開心,她愛他。
重華冷眼看着鍾唯唯。
她穿得樸素簡單,頭上甚至沒有一點裝飾,人也沒什麼精神。
風一吹,梨花便簌簌往下飄落,掉落在她的頭上身上,本該是飄然出塵的樣子,然而她的表情卻是呆呆的。
可是,他就是移不開眼睛,覺得真是該死的好看。
他冷着臉,拽着又又,一本正經地走到大門前,使勁拍響了門。
敲門聲一陣緊似一陣,鍾唯唯下意識地想跑,卻挪不開步子。
人已經到了大門口,她又能去哪兒呢?哪裡都去不了。
夏梔非常氣憤,噘着嘴不想開門,何蓑衣在屋裡一點聲音都沒有。
小棠和鍾袤跑出來,看到站在外面的重華,都是傻傻的表情。
“怎麼辦?”鍾袤很緊張。
小棠吸一口氣,很鎮定地開了門,再給重華行禮:“您來了。”
重華沒理小棠,冷着臉走進去,一直走到離鍾唯唯不到半尺遠的地方,然後沉默地看着她。
鍾唯唯雙手垂落在兩側,無意識地抓緊了裙子,傻傻地看着重華。
重華衝她冷冷一勾脣角,淡然道:“遠來是客,我千里迢迢、好不容易來這裡一趟,你就是這麼待客的?”
御駕前往望川會盟,必然聲勢浩大,隨行者良多。
他前有狼後有虎,內憂外患,能來這一趟,必然是絞盡腦汁,冒了極大的風險。
她本該給他一個最熱情的擁抱,請他坐下。
打一盆熱水給他洗臉洗腳,再遞上一盅熱茶,問他餓不餓,溫柔相待。
但是她不能。
鍾唯唯半垂了眼睛,不肯再多看重華一眼。
因爲她怕再看一眼,她便會失去堅持,便會心軟,潰不成軍。
重華見她一副油鹽不進的樣子,心裡那點雀躍和歡喜瞬間蕩然無存。
他冷哼一聲,在鍾唯唯剛纔坐過的竹椅上坐下來,四處打量一番,刻薄地道:
“原來何蓑衣就給你住這種地方啊,我還以爲是瑤池仙境呢,看看你的樣子,已經墮落到和山間野婦差不多了。”
鍾袤生了氣,站出去把鍾唯唯擋在身後,挺着胸膛道:
“我阿姐樂意。二師兄沒聽過那句話麼?只要心裡高興,吃糠咽菜也是甘之如飴。”
重華不由大怒,這就是他的小舅子,幫着外人來氣他。
當即也不說話,冷冷地注視着鍾袤。
鍾袤被他的王霸之氣壓得一陣腿軟,然而不退反進,反而更踏前一步:
“二師兄遠來是客,是該好好招待的,但若是惡客,那就對不起了,不歡迎你。”
“呵呵……”重華怒極反笑,淡然道:“鍾袤長大了啊。
聽說你現在殺人也好,掩埋屍體也好,都是一把好手了。估計身手也很好吧,能護得住姐姐了。”
“那當然。”鍾袤把腰背挺得筆直:“我能照顧姐姐,爲了姐姐,死我也不怕。”
重華看着遠方綿延的山體,淡淡地道:“真不錯,所以一直拖累大師兄麼?”
鍾袤被刺激得啞口無言,鍾唯唯拉他一把,平靜地道:“遠來是客,去打一盆清水,燒一鍋熱水,準備做飯。”
鍾袤倔強地不肯走,鍾唯唯沉了臉:“我的話也不聽麼?”
鍾袤垂了頭,轉身入內,鍾唯唯打發其他人離開:“都去做自己的事吧,這裡有我。”
何蓑衣的房門始終緊閉,夏梔無奈嘆氣,只好繼續劈柴。
鍾唯唯拉個草墩過來,讓又又坐:“一路走來很辛苦吧。”
又又之前一直都在盯着她看,眼裡的淚花一直在打轉,才聽見這一聲問候,就忍不住了。
猛撲過去緊緊抱住她的大腿,哭得山搖地動:“阿孃啊,我的阿孃啊……你咋不要我啦……我想你想得斷腸啊……”
鍾唯唯十分震驚並窘然,她什麼時候成了又又的阿孃?
重華冷眼旁觀,一點制止又又的意思都沒有。
小孩子的哭聲高亢且尖利,飄蕩在安靜的山村裡,格外的招人。
只是一會兒功夫,就來了幾個在家做事的婆婆大娘,還有愛看熱鬧的小孩子。
又又見來了人,更加得勁兒,抱着鍾唯唯的大腿坐到地上,哭得肝腸寸斷:
“阿孃啊,我的親孃啊,自從你走了,我經常餓肚子,都吃不飽,好可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