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本絹冊裡都是鍾唯唯的心得體會,除了會暴露身份的家傳技法和秘方沒有寫進去之外,能寫的她都寫了。
這樣,即便是她出了什麼意外,也不至於讓酈國的茶道人才培養計劃停頓下來。
幾個男人不理她,只顧着搶絹冊,一心想要先睹爲快。
陳少明仗着身高力壯,最終勝出,頭髮蓬亂地高高舉着那本絹冊,睥睨衆人:“誰還想搶?不服來戰!”
墨老胡須被扯掉了十多根,鞋子也掉了,坐在地上生悶氣。
南小喬白嫩的臉上兩道血槽,氣憤地問:“誰幹的?男子漢大丈夫,學娘們兒撓人的臉,羞死了!”
黃新蟬的衣帶被扯斷,牢牢揪着衣服:“你們太過分了,當着鍾老大的面就敢脫我衣服,着實無禮。”
看來是沒人敢和自己搶了。
陳少明滿意地把絹冊收入懷中:“以後我來保管,咱們每天一起練習。誰敢泄露這本絹冊的內容……”
他威嚴地看向衆人,沉聲道:“不單陛下會把他千刀萬剮,我陳某人也會,用盡所有力量,追殺他到天涯海角,再把他萬剮千刀。”
墨老等人貪婪地翻看着絹冊,就連寒雲和又又也被吸引過去了。
鍾唯唯獨自坐在窗邊,含笑看着窗外的鳳尾竹。
說起來,這一叢鳳尾竹還是阿爹親手植下的呢,當時只是幾株,現在已經快要霸佔了這一片庭院。
也不知是什麼原因,無論是從前的館主韓子文,還是現在的寒雲,都沒有動它們。
從前她來這裡,都沒有心情觀看這些鳳尾竹,此刻纔算是有了些閒情雅緻。
果然是因爲不得不放下,所以反而更放鬆了嗎?
陳少明走過來,在她對面坐下來:“三天以後你再來館裡一趟。”
鍾唯唯回頭:“有事?”
陳少明嚴肅地道:“我們會把自己關於茶道的領悟寫給你。”
鍾唯唯剛想說不用了,他已經急急忙忙地道:“就這樣定了!我們不佔你便宜,你也別想反悔!”
如果這樣能更讓他們心安的話,也沒什麼。
鍾唯唯微笑着道:“好啊。到時候就算我來不了,也會讓人來取,所以你們就算是熬夜,也要趕出來。對了,字跡不能太潦草啊。”
陳少明立刻伸出手:“成交!”
鍾唯唯和他擊掌,低聲說道:“酈國必勝!”
陳少明深深看她一眼,大聲說:“酈國必勝!”
他是渾厚的男中音,黃新蟬等人原本沉浸在絹冊之中,聞聲全都回頭,再被窗邊凝神對視的兩個人感染,或高或低地道:“酈國必勝!”
茶之道,此刻已經不只是個人愛好和社會風尚,以及謀生出名的途徑,而是家國百姓興旺的憑仗。
他們身負重任,唯有百折不撓,努力向上,才能不辜負酈國百姓的期盼。
又又被氣氛感染,心潮澎湃,激動不已,下意識地跟着大人,奶聲奶氣地大聲喊道:“酈國必勝!”
聲音傳到外面,匆忙趕來的重華停下了腳步,他側着頭細聽片刻,勾起脣角驕傲地笑了。
他就知道,鍾唯唯半道折來芳荼館,是來煽動鼓舞這些茶師的。
她可真是沒有半點閒着的時候,也只有她,才能讓這些眼高於頂的傢伙這樣心服口服。
守在門口的趙宏圖看到重華,準備高聲宣告,卻被重華阻止了:“不必,朕去外面等候阿唯。”
這是鍾唯唯的世界,就讓她開心地做她的鐘老大吧。
有人把皇帝陛下微服來訪的事情報給鍾唯唯知道,鍾唯唯也就和衆人告辭。
陳少明送她出去,主動提起了葛湘君的事:“葛湘君被送出宮後,是我給錢葬的,算是一個了結吧。”
葛湘君死後被髮送出宮,她的兄嫂被韋氏唆使,先是忙着上躥下跳討要好處,後來是東躲西藏忙着逃命。
於是葛湘君的屍體被一直扔在義莊裡,沒有人管。
鍾唯唯不是聖賢,做不到明知被葛湘君下了毒,還要不計前嫌去管她身後事,因此也是聽之任之,並不過問。
此刻聽陳少明說他安葬了葛湘君,也不過淡淡地道:“我一直很好奇,你和她是怎麼認識的,爲何突然就到了談婚論嫁的地步?
據我所知,陛下待宮人雖不嚴苛,卻也沒到可以放任你們在他眼皮子底下私通的地步。”
陳少明嘆一口氣:“哪裡有什麼私?不過是偶然碰上,突然對上了眼,覺得她不錯而已。後來麼……”
他低下頭,十分羞愧:“知道她是你的好朋友,想要藉着她,多知道點你的事。”
他說的“想多知道點你的事”,指的自然是鍾唯唯在茶道上的那些事。
他把她當成對手,想要知己知彼,再戰勝她。
鍾唯唯心知肚明,沒有點破陳少明。
陳少明道:“很早以前就知道你,家父雖然沒有明說,卻是一直感嘆說我不如你。
所以我一直都把你當成了對手,想要戰勝你。好勝心太強,揹負太重,容易走歪路。”
他笑一笑:“不過以後不會了,一輩子那麼長,我還有機會戰勝你!
就算茶道上的造詣始終不如你,總不能在品行和氣魄輸給你吧?總有一樣要超過你!”
這樣的陳少明,是鍾唯唯一直以來都渴望看到的。
她把心放下來,確認從此以後,陳少明會是重華在茶業上最有力的幫手之一。
芳荼館也會在陳少明等人的手裡越來越壯大,最大限度地發揮它的作用。
她能做的,只有這麼多了。
竭盡心力,只爲能讓她愛的那個人,活得輕鬆一點,活得久一點。
默默離開,只爲能讓那個人毫無束縛地施展手腳,爲酈國,爲百姓,謀得福祉。
真是沒想到,她居然如此高尚。
鍾唯唯自嘲一笑,站在芳荼館外,端正衣冠,鄭重行禮,向芳荼館和陳少明等人辭別。
若無意外,離京之前,大概是她最後一次見到這些人了。
芳荼館大門附近停着一輛低調樸素的馬車,然而趕車的人卻是御林軍副統領鄭剛中。
不用說,車裡的人自然是重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