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那天,給鍾唯唯看病的是其他人,不是宋申義,而是其他什麼人,那她一定不會隨便相信。
但那個人是宋申義,不說謊,不做違心之事,不被人左右。
不然就憑他的醫術,早就在京城裡紅透半邊天了,哪裡還會混得這樣慘,動不動就要逃亡天涯?
楊適開的藥方,先帝毒發早期的症狀。
重華的緊張,大師兄的停留。
呂氏的暗示,她的體弱、越來越差的身體情況,有些事已經不用再細究。
護國大長公主自來都知道,鍾唯唯是一個很靠譜的人,不然也不會得到先帝如此青眼。
她相信了鍾唯唯的判斷:“你安排得很周到,想得也很周到,不過,沒到最後關頭,不能輕言放棄,要不,你再忍忍,我替你找大夫?”
鍾唯唯搖頭:“當年的真宗皇帝訪遍天下名醫了吧?仍然沒有生出孩子來。
先帝當初病發,也張榜遍求名醫,但是始終無解,英年早逝。
陛下和殿下當然也可以爲我找大夫,但我將會成爲陛下的軟肋,會拖累他,甚至害死他!
這把龍椅若是換了其他人來坐,酈國恐怕很快就會亡國了。
會有更多的人捲進去,再死掉。包括我和鍾袤、還有殿下您,以及外面的皇長子。”
護國大長公主越來越沉默。
安寧繁榮的酈國,英明神武、前途遠大的中興之君重華,可愛的又又。
無辜的百姓和諸大臣,以及必須拔除的百年毒瘤韋氏、呂氏,這些事情加起來,分量當然遠比鍾唯唯一個人重得多。
所以鍾唯唯的選擇和安排是正確的。
只是對於一個年輕女子來說,未免太過沉重,太過悲涼。
“我答應你了。”護國大長公主不敢看鐘唯唯,垂着眼低聲說道:
“我會按照你的要求,做好你讓我做的每一件事,哪怕豁出這條老命,也一定會信守承諾。”
鍾唯唯如釋重負:“我還有一個小小的請求。是關於我個人的。雖然有點不好意思,但我還是得開口。”
護國大長公主鄭重承諾:“你說,只要本宮能做到,責無旁貸。”
“鍾袤,若我真有那麼一天,請殿下護他餘生安穩,給他另外安排一個身份。”
鍾唯唯鄭重其事地給大長公主行了一個大禮:“讓他娶妻生子,平安喜樂。”
大長公主的眼淚終於忍不住滾落於眼眶,她拍打着鍾唯唯的背,哽咽着道:“我答應了,答應了!”
鍾唯唯安靜地站立着,大長公主這樣歷經風霜的人很少會哭,哭也不會太久。
等到大長公主收了眼淚,她就告辭:“拜託您了,千萬記得下官剛纔說的那幾件事。”
然後再不回頭,拉開房門,昂首挺胸,快步而去。
又又已經回來,正和小棠、趙宏圖一起站在外面等她。見她出來,興高采烈地朝她撲過去。
“唯姨,唯姨,他們送了我一對烏龜,纔有這麼這麼大,說是將來會長磨盤那麼大!可以託着我到處走!到時候我們一起!”
“真好,那你就好好養大它們吧。”鍾唯唯摸摸又又的頭,輕言細語說着話,牽着他的手離開了公主府。
護國大長公主站在臺階上目送鍾唯唯的背影,低聲嘆道:“可惜了。”
女官好奇:“什麼可惜了?”
護國大長公主心情很是糟糕地白了女官一眼,沒好氣地說道:“可惜太瘦了點!”
拿柺杖戳戳女官的屁股:“叫你們多吃點總是不肯聽!這麼瘦,帶出去很丟人,人家會說公主府太窮,都不能給你們吃飽飯!”
女官習以爲常,嬉笑着道:“今晚奴婢就吃兩大碗!”
護國大長公主無意和她玩笑:“去把凌雲強叫來。”
少傾,公主府總管凌雲強匆匆趕來:“殿下有何吩咐?”
護國大長公主慎重地交待了他一席話,凌雲強越聽臉色越沉重,行禮退下:“小的知道了,一定會把事情辦得漂亮的。”
護國大長公主扶着柺杖,閉上了眼睛。但願上天,保佑那個好孩子吧。
鍾唯唯沒有直接回皇宮,而是去了芳荼館。
芳荼館裡,青雲班的孩子們正在讀書,書聲朗朗,清脆動聽,充滿了朝氣。
鍾唯唯牽着又又站在外面聽,低聲說給他聽:“這裡面的人都是精心選拔出來的,他們在茶道上很有天賦,是酈國的未來。”
又又心生嚮往,強烈要求過去看看:“我們就在窗外看看,我一定不出聲,不打擾他們。”
這也不是什麼大難事,鍾唯唯牽着他的手,躡手躡腳摸到窗邊。
纔剛擡頭,就對上一雙溫潤清亮、飽含笑意的眼睛。
鍾唯唯大吃一驚,誰能告訴她,大師兄爲什麼會在這裡?而且看樣子還是授課的先生!
穿着白色細棉布寬袖儒服的何蓑衣,手裡拿着一把戒尺,笑眯眯地站在窗口盯着她看:
“遠遠看見有佳人賊形賊狀,覺得和你很像,走過來一瞧,果然沒錯!想看就光明正大的看,這樣鬼鬼祟祟的幹嘛?”
幾個坐在窗邊的孩子好奇地探頭往外看,認出了鍾唯唯,十分驚奇並興奮,小聲地議論起來:“這不是鍾老大嗎?”
他們秉承芳荼館新興的規矩,人前人後都稱鍾唯唯爲“老大”。
鍾唯唯大爲窘迫,趕緊站直身子,挺挺胸,輕咳一聲,板着臉維護自己的形象:“皇長子的鞋子掉了,我給他穿鞋。”
又又怨念地看了她一眼,體貼地沒有戳穿她。
何蓑衣笑笑,腦後如同長了眼睛一樣,戒尺運轉如飛,準確無誤地落在那幾個偷看並議論的孩子肩上。
打得那幾個孩子一縮脖子,乖乖坐回去,再不敢亂看。
“繼續誦讀二十遍!陳鳶,誰不聽話就揍他!”
何蓑衣把戒尺扔給一個女孩子,單手撐着窗臺,翩然躍到窗外:“怎麼來了?”
“有些日子沒來這裡了,過來看看,順便找陳少明有點事。”
鍾唯唯牽着又又,跟何蓑衣一起去找陳少明等人:“師兄怎會在這裡授課?我都沒聽說過你要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