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蓑衣遲遲等不到鍾唯唯開口,善解人意地笑起來:“我看到你帶來了一個大箱子,皇長子說裡面全是金銀珠玉,是他阿爹賜給我做盤纏的。”
鍾唯唯窘迫得臉都紅了:“我……”
何蓑衣襬擺手:“我只問你,阿唯,你過得好嗎?”
宮裡到處刀光劍影,當然說不上好。
但是有重華在,有芳荼館的茶師們在,鍾唯唯不能說不好,她使勁點頭:“雖然蒼蠅很多,但是我有蒼*蠅*拍在手。”
蒼*蠅*拍,就是脾氣暴躁護短的皇帝陛下本人了。
皇帝陛下從來奉行的都是,他的人他負責,要打要罵要如何,那都是他自己的事兒。
其他人誰敢多說一個字,或是多動一根手指,那就是找死。
“阿唯你可真調皮,若是讓二師弟聽到你這個比喻,一準不饒你。”
何蓑衣被鍾唯唯的比喻逗得笑了起來,一雙溫潤的眼睛彎成了漂亮的月牙,臉頰上淺淺一隻酒渦,讓人看了就覺得舒服。
鍾唯唯見他笑得毫無芥蒂,也跟着笑了:“大師兄,是我對不起你。”
何蓑衣道:“你是我看着長大的,你是什麼人,我心裡很清楚,若不是迫不得已,絕不會這樣做。既然你覺得我離開比較好,我聽你的就是了!”
就連問都不問理由,就聽了她的安排。鍾唯唯又是感激又是羞愧:“不急,養好傷再走。”
她壓低聲音:“帶着鍾袤一起走。”
何蓑衣眼裡滿是憂慮:“阿唯,你是不是遇到什麼爲難事了?”
鍾唯唯擺手:“沒什麼大事,他性子太單純,留在京裡,沒個合適的人看着他,鐵定會出大事,不如讓他跟着你,我更放心些。”
何蓑衣沉默了一會兒:“隨你。”
他擡眼看着她,沉聲說道:“若我不曾猜錯,咱們以後很長時間都再不會見面了吧?”
也就是說,這是她最後一次來看他。
“我對不起師兄。”鍾唯唯低着頭,就像是做錯了事的孩子,對着家長不敢出聲。
何蓑衣卻只是搖搖頭,伸手拍拍她的肩,溫聲道:“只要你過得好就行。
你和阿袤的身世,雖然你不肯說,我也能猜到一些,我不會怪你,只會幫你,憐惜你,你只管放心,我會替你照顧好他,免除你的後顧之憂。”
這樣好的師兄,卻要被重華如此誤會。鍾唯唯無地自容:“我們給你添麻煩了。”
何蓑衣笑笑:“親人之間只有互相體貼,沒有添麻煩一說。師兄別的本事沒有,自保的本事還有一點。”
他看看天色,打發她走:“早些回去,我就不留你了。阿袤,過來陪陪你阿姐,她要回去了。”
鍾袤丟下陀螺跑過來,依依不捨地看着鍾唯唯:“阿姐,我送你。”
“那個箱子裡的東西挑點方便攜帶的留下,其他不便攜帶的就扔在這裡,我會讓人來收拾。”鍾唯唯扶着石桌站起來,叫又又:“準備走了。”
還未站穩,就見眼前一黑,金星四濺,耳朵和腦子裡就像是塞了厚厚一團棉花,什麼都不真切,模糊遙遠起來。
“阿唯!”
“阿姐……”
“唯姨……”
“我沒事。”她聽見大家的驚呼聲,晃晃腦袋想讓他們放心,卻一頭栽了下去。
朦朧裡,只覺得一雙溫暖有力的手托住了她,從來都是不急不忙的大師兄,驚恐地高喊了一聲:“快請大夫!”
“阿姐,阿姐……”耳邊傳來鍾袤的抽泣聲,鍾唯唯使勁睜開眼睛,看到自己躺在從前睡的牀上,身邊圍滿了人,一個鬚髮皆白的老頭兒正緩緩捻動插在她人中裡的銀針。
“痛死了!”她大叫出聲,瞪着白鬍子老頭兒,想起這個人曾經給永帝看過病。
何蓑衣見鍾唯唯醒了,如釋重負,低聲提醒她:“別鬧,這是宋神醫。”
宋神醫好脾氣地笑笑,拔出銀針,在一旁坐下來,招呼她:“把手伸出來。”
鍾唯唯老老實實把手伸出去,正大光明打量這位宋神醫,問道:“我若沒看錯,您就是那位頭天還給先帝瞧病,第二天早上就闔家跑得無影無蹤的宋申義吧?”
當年永帝中了慢性毒藥,病根深種,宮裡的太醫都查不出病因,大理寺卿範國華悄悄領了這個宋神醫進宮,這才查出了根源。
宋神醫原名叫宋申義,祖傳的手藝,很有兩下子,傳來傳去,就被人稱作了神醫。
他幾服藥下去就緩解了永帝的痛苦,但是因爲不能徹底根除永帝的毒,又招了韋太后等人的忌憚,奸猾的老頭子便在某天清晨,趁人不注意,帶着一家老小跑得無影無蹤。
鍾唯唯還以爲再也看不到他了呢,沒想到今天居然出現了。
她雖然不知何蓑衣怎會認識這位宋神醫,但顯然此刻不是追究這個的時候。
宋申義和鍾唯唯打過幾次交道,知道她的性子,並不害怕她,微笑着道:“鍾起居郎還是這麼愛開玩笑。先帝曾經使人告訴過老朽,說不怪我,讓我安心行醫,不然我哪敢回來?”
先帝的確是這樣的好性兒。鍾唯唯也就算了:“老大夫回來多久了?”
“沒幾天,傢俬都還沒歸置好呢,就被請來了。”宋神醫將手搭在她的脈搏上,表情越來越嚴肅。
鍾唯唯看得心裡七上八下,開玩笑道:“我不會是得了不治之症吧?”
“不要胡說八道!”何蓑衣很生氣,難得板着臉罵她。
鍾唯唯不以爲然,她雖然自來身體不大好,小毛病不斷,但也從來沒有什麼大毛病,重華一直在給她調理身體,她已經很久沒有生過病吃過藥了。
就算剛纔突然暈倒,也一定是因爲她這幾天被重華折騰得太慘,昨天、前天夜裡基本沒睡,又擔心生氣的緣故。
宋神醫神色凝重地道:“換一隻手。”
鍾唯唯只好再換了另一隻手,只聽何蓑衣問道:“神醫,是不是因爲有了身孕的緣故?”
鍾唯唯大吃一驚,她有了身孕?她怎麼不知道?大師兄這麼靠譜的人,怎會說這種不靠譜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