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捕崑崙殿傳人的事做得周密安靜。
十三衛的人把整個圍場篦頭髮似的篦了一遍,抓到幾個形跡可疑的人。
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有宮人也有尋常差役。
經過連夜拷問,算是問出來一條線索。
鍾唯唯凌晨時被人從被窩裡挖出來,跟着重華見到了那位所謂的崑崙殿奉者。
頭髮雪白的老宦官,孤零零的坐在圍場裡的一間木房子裡。
不知有多久沒有洗過澡,脖子上手上敷了黑黑一層污垢。
他咧着掉了牙齒的牙牀衝他們笑:“那個小姑娘瘋了吧?真是個好心的小姑娘啊。
人又生得好看,見我沒人管,好心送我吃的,還告訴我她叫琅琊……呵呵呵……”
笑聲古怪刺耳,鍾唯唯皺了眉頭:“你既然知道她好心,爲何還要害她?”
老宦官衝她眨眨眼:“因爲我老了啊,若是再年輕些,我一定收她做徒弟,把這功夫傳授給她……”
頓一頓,“還有一個身手不錯的,叫什麼來着?明月是吧?真是可惜了……”
他全身上下污濁不堪,唯有這雙眼睛黑白分明、靈動漂亮,真不知道這樣的人,怎會有這樣一雙眼睛。
鍾唯唯先是覺得詭異,隨即就覺得好奇,盯着盯着就難以自拔。
老宦官那雙眼睛就像是一對魔力無窮的漩渦,吸引着她,目不能移。
她聽見有人在她耳邊低聲呢喃:“是不是不甘心?是不是覺得恨?
看着我,跟着我,聽我說,你身邊的那個男人就是罪魁禍首,造成你所有不幸的根源就是他……”
這不對!
鍾唯唯冷汗溼衣,大聲喊道:“住嘴!”
與此同時,一隻溫熱的手掌覆上了她的眼睛,隔斷了她和老宦官的目光交接。
她聽見骨頭在皮肉裡折斷的悶響聲,老宦官瘋瘋癲癲的嬉笑聲??
還有侍衛們的喝斥聲,以及重華氣急敗壞的聲音:“你不知道不能看崑崙殿奉者的眼睛嗎?”
鍾唯唯心跳如鼓,安靜的倚靠着他,不想反駁,也不想掙扎重華見她安靜聽話,漸漸收了怒色,沉聲道:“把他的眼睛挖出來!看他怎麼害人!”
老宦官一點不怕痛,咿咿呀呀唱出了聲:“小兒郎,沒人疼,抱着枕頭叫親孃……少小離家老大回,骨肉相殘心如鐵……”
大概是被什麼堵住了嘴,發出“嗚嗚”或者是“哈哈”的慘笑聲,聽上去格外瘮人。
鍾唯唯聽得雞皮疙瘩都起來了,重華帶着她往外走,她也就順從乖巧的跟着他走出去。
重華鬆開蒙在她眼睛上的手,低聲說道:“記好了,以後再遇到類似的人,千萬不要看他們的眼睛。若是意志薄弱,說不定你剛纔已經着了他的道。”
“他就是崑崙殿傳人?”
鍾唯唯想起當時的情形,雖然覺得後怕,卻不是非常害怕,“我不是意志薄弱的人。”
重華點頭,揹負着手,沉默的看向遠方。夜色蒼茫,木屋旁插着的火把“嗶嗶”作響,火光照耀着他,半邊側影如同剪紙一樣鋒利冷清,。
鍾唯唯看着他,不知怎麼很有些難過。
“小兒郎,沒人疼,抱着枕頭叫親孃……少小離家老大回,骨肉相殘心如鐵……”
老宦官唱的就是他吧?
她不知道年幼的重華是不是也像又又一樣,渴望着親孃的疼愛和憐惜,飽含希望靠近。
得到的卻是冷眼和憎惡,再不然就是毫不掩飾的利用和壓迫。
想到重華每次和韋太后針鋒相對之後的黯然神傷,鍾唯唯的心又酸又軟。
他比她還要可憐。
雖說她自幼失去爹孃,但她從爹孃那裡得到的何止是三分兩分愛意,十七八分都有了。
爹孃是恨不得把心都挖出來送給她和鍾袤的。
重華察覺到鍾唯唯的凝視,回眸看向她,微微一笑:“看什麼?”
鍾唯唯收回目光,顧左右而言他:“不是說只要有崑崙殿傳人在的地方,就會有玉邊魔目蛾嗎?怎麼不見?”
話音剛落,鄭剛中就抱着一隻木箱子過來,輕手輕腳放在他們面前,低聲道:“就在這裡面了。”
木箱子有一面全是紗網。
從上往下看,可以看到裡面密密麻麻停滿了肥大妖異美麗的玉邊魔目蛾。
箱底還有一團血肉模糊的東西,散發着濃重的血腥味和甜香味。
鍾唯唯看得一陣噁心,趕緊退到一旁,不願再看。
重華面色無波:“燒了。”
火光沖天而起,玉邊魔目蛾發出“噼啪”的炸裂聲,木屋內的老宦官淒厲的大叫了一聲,聽得人毛骨悚然。
一個穿黑衣的男子走出來,伏在暗處給重華行禮:“說是在這裡住了將近三十年了,一直沒有人來找他,直到前些日子,才突然收到一封信。
說陛下將要來此秋狩,讓他設法刺殺皇長子。不知道送信的人是誰,信是突然出現在他房間裡的,其他什麼都不知道。”
重華淡然道:“帶回去審。”
想到暗處可能有一雙眼睛盯着他們,準備伺機下手,鍾唯唯格外的乖巧。
亦步亦趨跟在重華身後,就連步伐都和他保持一致。
重華察覺到了,朝她伸手:“過來。”
鍾唯唯不肯,把手藏到身後:“我沒洗手。”
重華也不勉強她,仰頭看向天邊:“太陽快要出來了。”
天邊已經泛起一絲魚肚白,淡淡的紅色摻雜着金色,躍然而出。
鍾唯唯仰頭而望,想起那一年,她和重華站在蒼山之巔觀日出。
彼時也是類似的場景,他站在前,她站在離他一尺遠的地方。
彼此都是心猿意馬,眼睛瞟着太陽,眼角瞟着對方。
一不小心碰上了,彼此心神搖曳。
重華一伸手,就把她摟進了懷裡,她漲紅了臉裝腔作勢的掙扎兩下。
見他不鬆手,也就算了,笑眯眯靠着他一起看日出。
那是他們第一次相擁,也是第一次明瞭彼此的心意。
現在想來,就像是已經隔了百年那麼久遠。
“那時你才十四歲吧?”重華突然開了口。
他又知道她在想什麼了。
鍾唯唯非常感慨:“轉眼已經過去那麼多年了。”
重華的神色柔軟了幾分,不捨的看看四周:“真不想回京城。”
鍾唯唯立刻道:“我更不想呢,留我在這兒替您看圍場吧。”
重華只當什麼都沒聽見似的,轉身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