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想讓你和太子在一起,就能留在後方,誰知反倒是他要同你一起去最前線。此行艱險,你心裡要有數。”
何蓑衣覺得自己真是老了,越來越操心,越來越囉嗦,越來越憂慮。
圓子身爲酈國太子,留在隆城纔是最保險的,他偏要去最前方建立新城,可以想見,將來會是什麼樣的血雨腥風。
鐵碑嶺蒼茫廣袤,遠離酈國的控制範圍,距離靖中太近,魏紫昭一定會不遺餘力地打擊他們,給他們設陷阱。
畢竟,能殺死酈國的太子,是一件很重要、很了不起的事情。
禾苗笑道:“爹,你不能替我過日子。”
是啦,終有一日要放手,他總不能活得比孩子還要久。
雛鷹已經展翅,那便讓她起飛吧。
何蓑衣釋然,目送禾苗離開。
次日清早,白洛洛還沒起牀,禾苗就出發了。
她在房外給白洛洛磕了個頭,告別何蓑衣和何小二兄弟倆,出發了。
“我會堅持練習你教我那些基本功的。”劉瑩去送禾苗,此次另有一道旨意是給她的,帝后要求她回去療傷休養,她不能抗旨。
這不但是帝后的關心,也是她父母的請求,而她也希望能儘可能地去除背上的字跡,以最好的狀態加入軍中。
禾苗和劉瑩擊掌:“我等你歸來!”
劉瑩則祝福禾苗:“旗開得勝!”
兩個好朋友擁抱了一下,揮手告別。
圓子高踞在大黑馬背上,玄衣金甲,凜然威嚴,唯有對上禾苗時,眼底多了一抹溫柔。
禾苗騎的是山地馬,矮小得多,跟在他身旁平生生矮了一大截,看上去反差巨大,和他說話必須仰着頭才行。
禾苗對此很不服氣,他本來就比她高很多,再騎一匹這麼高大的馬,明顯就是來欺負她的嘛。
圓子發現她的微表情,樂得和什麼似的,不動聲色地伸出手,在她的頭頂虛空按按,輕聲說:“小矮子。”
小矮子何苗苗仰着頭瞪他,瞪着瞪着就笑了:“那你也喜歡。”
圓子的脣角繃不住,往上翹了起來。
二人目光相纏,就連空氣都是甜的。
不遠處,送行的劉瑩默默地看着他們,默默地低下了頭。
陳韞喋喋不休:“殿下和禾苗真配啊,也只有他才能壓制得住這個母老虎……你不知道,我剛和她相識時,被她欺負慘了……”
說了很久,不見劉瑩答話,他有些無趣,低頭看去,看到劉瑩微紅的眼眶和鼻頭,便很直白地說:“你還想着呢?我和你說,沒機會了,不如跟我學。”
劉瑩心情很不好,強撐着不讓自己掉眼淚,擠出笑容:“怎麼學?”
陳韞讓她跟他往回走:“之前我家裡給我看了個姑娘,姑娘很好,不過我發現我和她性情不合,她對我也沒什麼感覺,我立刻就改變主意了……這纔是聰明人的做法。”
他爲了顧及禾苗的名聲,沒提禾苗,劉瑩卻隱約猜得到一點。
她沉默了一會兒,輕聲說:“從前我家裡也給我看了一個人,他也很好,不過我就是對他沒什麼感覺……我是不會勉強自己的。”
陳韞道:“我也不想勉強自己,共勉啊。”
他朝她伸手,笑得兩排白牙微微閃亮。
劉瑩抿嘴一笑,與他擊掌:“共勉。”
大軍開拔近一個時辰,白洛洛才起牀,例行抱着小女兒去消遣大女兒,卻發現家裡氣氛不一樣。
男人不在家,據說是去官衙了,聽說此後隆城的父母官就是他老人家了。
大兒子、小兒子也不在家,據說是跟着顧軒學本領去了。
家裡的下人們目光躲閃,支支吾吾,誰也說不清大女兒去了哪裡。
白洛洛一腳踹開門,發現裡頭鋪蓋陳設整整齊齊,唯有換洗衣物和武器不見了,心裡立時涼了半截。
死丫頭一準兒又跑了,家裡另外三個男人都在幫忙瞞着她。
白洛洛把稻穗交給乳孃,拉出馬來衝出門,直奔太守衙門找何蓑衣算賬。
門子看着她的背影直嘆氣:“夫人這脾氣……”
轉眼看到門邊站着兩個衣衫襤褸、十分可憐的小女孩,便皺了眉頭:“你們從哪裡來?”
兩個小女孩怯生生地往牆角縮,大些的那個小聲道:“從鐵碑嶺來,今年冬天冰雪成災,沒得吃的,爹去打獵被靖中人殺死了,娘帶我們來投奔親戚,親戚不在家,娘病了。”
小的一個扯住大的衣角,抹眼淚:“姐姐我餓。”
門子起了隱惻之心:“稍等啊,我給你們拿些吃的。”
何家是積善之家,家風很好,廚娘聽說這事兒,不但給包了幾個大肉包子,還拿了幾個冷饅頭。
小的一個女孩子狼吞虎嚥,大的一個忍着口水,先謝了才說:“我們給娘拿去,她也餓了。”
門子看得連連點頭,覺着真不錯。
倆孩子正要走,白洛洛又折了回來,站在門口吩咐他們:“把稻穗抱來。”
轉頭看見兩個女孩子,就問:“這是誰?”
門子解釋了兩句,大女孩就拉着妹妹的手,上來給白洛洛磕頭謝恩。
白洛洛隨意問了幾句,見稻穗出來,就含笑去抱稻穗,朝那兩個女孩子點點頭,上馬走了。
大女孩讚歎說:“夫人真是一個好人,真好看。”
小女孩贊同,二人對視一眼,又迅速低下頭,感激涕零地和門子道別。
七轉十八彎,兩個女孩子出了城,轉到城郊一戶人家外,先學布穀鳥叫,再敲門。
一個農婦探出頭來,警惕地四處張望一番,低聲吩咐:“快進來!可見着人了?”
才進門,兩個女孩子便挺直了腰背,一改方纔的畏縮可憐,大的那個隨意把手裡拎着的包子扔到地上,氣定神閒地說:“見着了,大的小的都見着了。”
農婦道:“快些進去,主上等着的。”
內屋簡陋卻潔淨,臨窗盤了炕,魏紫昭半躺在炕上看書,一旁站着就像一座山似的巨人隨從。
春天裡,氣候忽冷忽熱,她的老傷反覆發作,痛得她的表情格外扭曲,惡狠狠地道:“見着賤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