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5舍廷尉

還在晨議的秦將軍鼻子忽然發癢,直覺有人沒正經惦記他。

今日晨朝時間格外漫長,不知道是不是官家太過惦記他,有事沒事就點他出來說話,諸位大人們都空着肚子,眼神都要恍惚了,怪不容易的。

官家就着樑建章與徐康年失職不作爲一事扯了一大堆閒篇,其實也算不得閒篇,就算是借題發揮吧,各處敲敲打打,敲打的這些大人們直轉腿肚子。

官家問秦未柔然人攻城的細節,意在讓這些如夢似幻的大人們體會一下戰爭與邊陲形勢的險峻殘酷,不然多數人只知一個涼州,卻根本不知道長樂縣是個什麼地方,血濺不到眼前,刀槍不架在脖子上,都還活在太平盛世的奢靡中不知所謂。

“柔然人野心從未消除,此次沒有選擇相鄰的邊陲重鎮,反倒出其不意的繞遠到長樂縣,目標就是攻陷涼州,從而破開西北邊防。”秦未說道,“柔然人爲何會這般輕而易舉的滅掉我們一個城,除了邊陲防衛疏鬆以外,最大的隱患便是柔然人對我們的邊防內務瞭如指掌。”

這話說的不免誅心,反正自從秦將軍捨命大敗柔然後,所有人都過上了高枕無憂的日子,邊陲防衛稀鬆就算了,有柔然人潛入大魏都無從知曉,除了罵他們一句酒囊飯袋外,大概也沒什麼能形容的了。

於是有些大人們就不服氣了,你秦將軍是國之棟樑不可撼動,也不必頭天來上朝就打翻一朝的人吧,能不能給人留條活路呀!

御史中尉趙武站出來說道:“陛下,臣有一問,聽聞當日秦將軍追至柔然人於城下,原本有足夠的機會殺掉頭領闕勒,緣何最終放虎歸山呢?”

半死不活的大人們終於被這個問題炸出了動靜,紛紛唏噓議論,秦將軍放走柔然最難對付的強將,到底安的什麼心那!

這種問題說出來的確容易遭人羣毆,人們大多隻會看表面,誰管你有什麼大計後招,從眼下的情況來看,柔然只要有闕勒,大魏就不能少了秦未,難保不是秦將軍自保之計,所謂兔死狗烹,柔然一滅,秦未就不那麼舉足輕重了。

秦未沒有分辨,因爲他一半的目的就是如此,這幫慣會卸磨殺驢的蠢貨伎倆又不是沒領教過,秦將軍也不是聖人,總要先考慮自保。

倒是大司馬站出來提了一句,“我相信秦將軍如此定有因由,臣私以爲此時不是跟柔然相爭的時候,殺掉闕勒容易,但必會因此激怒柔然可汗,若因此邊防吃緊,必會帶來更加不可估的後果。”

話從大司馬嘴裡說出來,御史中尉他們就知趣的閉嘴了,拋開別的不談,他分析的非常到位,大勢面前,高安還是頭腦清楚顧全大局的。

官家點頭,“秦將軍說的問題很值得衆卿反思,不能因爲西北廣袤不易攻佔就大意,柔然人正是利用這種心理才能一舉攻破長樂縣,從而導致涼州危疑,若不是有秦將軍力挽狂瀾,此時西北咽喉恐怕已經被柔然扼住,經此一役,西北邊陲乃至北方重鎮務必要重新整頓,從將到兵,皆要嚴格篩選,勤加操練,不作爲者,不可輕赦!”

官家的態度讓衆臣無比恐慌,一句重新整頓傳下去,就等同於一場人仰馬翻,深究其原因,那得從士族門閥說起。

世家大族有賴子孫繁茂而興旺,又皆享有特權,生來就可以蒙蔭爲官,前程仕途都是一路鋪好的,如此就衍生出了兩條路,要麼像賀添那種去太學國子學讀幾年酸書,出來高官厚祿,要麼就是去軍中混兩年軍功回來,照舊高官厚祿。

所以現如今的鎮戍兵裡頭,至少五成以上都是世家子弟混進去的,就如同齊樑那種豆腐渣拼起來的廢骨頭,還不夠去給人磨刀的。再就是樑建章這種老油子,兩年安生日子就過成了軟骨頭,像是隋衍小將那種,就已然是上乘。

這麼一幫人,禁得住整頓嗎,官家真要動真格的整頓,得招惹到多少世家大族的抗議,所以啊,沒那樣容易的。

大司馬高安聽了一早上,幾乎沒怎麼說話,被文公秦未一塊擠兌的時候,得大度着不能言,後來是插不上嘴,但因此他卻琢磨明白了官家的想頭。

等下朝的時候,高安看見徐康年失魂落魄的等在宮外,便提步走過去,絲毫沒有避諱的意思,“如何?”

徐康年此時六神無主,他急於從高安口裡聽幾句安心的話,便顧不上往日的刻意迴避,說道:“大司馬,我該怎麼做呢,官家萬一真的治罪,我豈非要完了?”

高安配合着嘆口氣,“福也禍也,出了這樣的紕漏,躲是躲不過去的,但也不至於到了要完的時候,甭管是降職還是外放,熬兩年再回來便是,沒到天塌的時候呢。”

徐康年心理多少算是有了低,只要不查出別的什麼要命的事來,總能有機會翻身的,但眼下實在是倒黴透頂,好端端的都能讓雷劈一回,調查降職,關鍵在官家那裡不討好,說來說去都是那倒黴秦未給鬧的。

“大司馬,如此我心裡就有底了,您放心,有事我會兜着,牽扯不到別人身上。”

高安拍拍他的肩頭,寬慰了幾句便上馬車離開,待隔開了外面的視線,他才稍微沉下臉來。

馬車中還坐有另外一人,此人姓韓名簫,字仲琰,乃高安府中名士,他烹了一杯茶遞給他,“看來徐康年是徹底亂了方寸,此人陰狠有餘,到底是差在腦袋上,可惜了。”

“你倒是先替他可惜上了。”

韓簫笑而不語,徐康年那種眼力,自然是看不清自己的命運,一個沒有腦子還知道太多的人,留之何用,妄想來日東山再起,心也太大了點。

“秦將軍歸來勢兇,上來就斷了大司馬一臂,廷尉府必舍無疑了。”

高安慢慢品着茶,眼神不知定在哪裡,笑了笑,“我就是喜歡他這股勁兒,在邊陲磨練了三載,更像那麼回事了,我猜他是算準了官家的心思才肯回來的,官家明面上壓着他,無非是做給我看,其實是想用他來排除異己,不過這次是有貴人助他,上來就替他步了一局好棋。”

韓簫沉吟,“據聞秦將軍帶回來幾個庶民,十分的照拂。”

高安眉頭一動,“你倒是提醒了我,送去軍營的那兩個,替我注意着點,小地方出來的孩子,大都比較踏實,培養培養,或許可堪重用。”

“您還是一如既往的惜才。”韓簫掀開些許車簾,晴熱的白光照進來,此時正路過景明寺,雄偉的寺塔光耀神聖,“長公主今日在此設宴,寺中戒備斷了百姓的香火,也不知是功德還是罪過。”

這話引得高安哈哈一笑,“要想成事的人,便沒有功德可言,佛祖歷的比我們多,早就見怪不怪了。”

……

蹴鞠賽還在進行,長公主看蹴鞠看的有味,比看舞姬跳舞有興致的多。

跟前的女官湊在她耳邊輕言幾句,說完了便自覺退下,長公主直到一球進,這才收回視線,看向跟前嘰嘰喳喳的娘子們。

徐應桐照舊是最能說的那位,也不知道她哪來的那麼多樂子,長公主不聲不響的聽她說完,方纔插話,“你們拉扯着葉娘子半天,還讓不讓人家做事了。”

葉長安的確是腦袋發漲,耳根子一刻都沒消停,她平日看着鬧騰,卻最不耐煩聽娘子婦人們說話,那叫一個東拉西扯沒完沒了。

並且她們問的都是有關秦未的各種無聊問題,自從知道她住在秦府,除了有關秦將軍如廁的事情沒有問,其他事無鉅細,只恨不得讓她偷秦將軍幾根鬍子過來欣賞。

“哎呀長公主,葉娘子跟我們一般大的娘子,哪裡耐煩跟那些個媒官在一處呢,耽擱半天不礙事的,實在不成,我趕明兒就去官媒衙門打招呼,借葉娘子來跟我們耍幾天,您瞧她鞠球踢的好,又會說話,長的還俊俏,多好玩啊,我們都怪稀罕她的。”

“應桐說的很是啊,官媒衙門不就是給人說媒嗎,還不是要混在我們這些娘子裡頭,就讓她跟我們說說公子們的事也不錯啊!”

好嘛,這些娘子們可算是找到能打聽各家公子情況的人了,幹媒官的,誰家公子如何如何了,那必須門清,這哪裡是稀罕她,分明是找她取樂的。

長公主笑笑,“如此卻也使得,葉娘子人不錯,等我們開社的時候,喊她過來幫忙便是。”

徐應桐拍手,“這個好這個好,葉娘子,我還想聽聽秦將軍是如何帶你們打仗的呀,是不是很威風很過癮呀!”

“是啊是啊,我更想聽秦將軍一箭射斷柔然頭領腿的那一段,還很好奇秦將軍爲什麼不乾脆打死他呢?”

葉長安此時非常崩潰,想說秦將軍的心如同海底針,她還想知道爲什麼呢,這些娘子如此難打發,她要不要乾脆把秦將軍賣了好脫身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