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4擅入者

葉長安這廂跟薛六上戶籍,見他原籍填的是長安,方想起他晚上說的卻是真的,心說大地界出來的人落魄到此,到底是怪可惜。她在一旁瞧的刻意,細瞧了幾眼他手指上纏的布條,某些做手工的人,有時候會特意保護常用的手指,但也僅限於仔細之人,老皮匠那會可沒這毛病。

鑑於他的一雙手生的實在是好,故而這毛病也就無足輕重。

他今日倒是沒穿木屐,身上穿的依舊是長袍,晚上看不仔細,白天這麼一瞅,並沒有想象中邋遢,隨意懶散中透着那麼點仔細。

是個怪有意思的人。

“葉媒官有甚指教?”薛六放下筆轉身看她。

“沒有,就是覺得郎君的手生的不像是做活計的手。”

薛六低頭看了一眼,“不做活計難不成當擺設麼,你要是誇我,我可以虛心接受。”

油滑,葉長安在他腦門上又加了一層標籤,從他手裡接過戶籍本子,“稍等。”

葉長安去替他走程序,薛六便在原地等她,一旁主簿擡頭看他,問道:“郎君可是拖了葉媒官說親事?”

薛六眉頭一動,“正是。”

主簿臉上的表情頓時一言難盡,“郎君那,我勸你啊還是另尋一個媒官的好,這位可是常樂縣裡頭出了名的惡媒,胡亂牽線搭橋,強買強賣,不同意就上手,說個婆娘至於這麼跟自己過不去嘛,我看你還不如應召採選吶!”

“竟是如此嗎?”薛六表示訝異,“我瞧葉媒官人還不錯嗎。”

“我問你啊,她與你說了誰家娘子啊?”

“漁溪坊張屠戶家的。”

“哎呀你看我說什麼來着,張家招的是上門女婿,你要是娶了他家娘子,見了祖宗都要被戳脊梁骨的呀,何況他家那位老姑娘,長的是挺好,你想想那麼好的條件爲什麼還沒嫁出去那,沒人願意娶的呦!”

這張家姑娘在主簿口中,頓時成了豺狼虎豹紅顏禍水,誰娶了都要倒八輩子黴的光景。

葉長安正在縣令處磨牙,縣令大人看着戶籍簿奇道:“這個薛六竟是西京出身那,而且居然才二十出頭,我還以爲要年過三十了那!”

葉長安沒睬他。

“長安那,這媒你就別給他說了,我看就應召採選吧,難得還是西京出來的,總能有點可取之處吧,你不知道我最近愁成了什麼樣子,咱們縣裡頭,稍微拿得出手的郎君們都不願參選,願意去的吧就全是歪瓜裂棗,我上報的名額都要不夠數了!”

縣令大人一邊聲情並茂,一邊試圖去拉葉長安的手尋求安慰,被她一巴掌拍開,“怎麼個意思啊縣令大人,符合條件的皆要參加採選,歪瓜裂棗裡頭也有歪的像樣的吧,順着模樣挑唄,薛六又不在採選之列,你作甚要強買強賣。”

縣令的手頓時一片紅腫,心說這小娘子哪哪都好,就是手勁大的不像女人,脾氣又不好,動不動就上手,手被糊成這樣,回去如何跟家裡的寶貝們交代那!

“長安……呸,葉媒官,你這就糊塗了不是,年齡還不興動個手腳嗎?再說沒準人家也願意那,你給那薛六說媒有甚好處呢,他這把歲數,要成親早成了,拖到現在必有緣故,你沒準就是出力不討好!哎呀如此一琢磨,這個薛六很可疑那,不行,我得儘快上報覈查才行。”

“縣令大人,我勸你還是少動些歪心思,沒準哪天抱錯了大腿丟了官帽,十有八九就是歪了心的報應。”

“你你你說句好話會死嗎!”

葉長安誠懇的點頭,“會。”

縣令大人七竅生煙,“葉長安!你別忘了你也在參選之圍,你要是現在求我納你做小妾,我會考慮替你除名,不然,你就擎等着進洛陽城給士族們玩弄去吧!”

採選範圍如此廣泛,其實並非盡是好處,比如入選之人會根據地界大小分出個三六九等來,說白了門檻看似公平,實則規則重重,被選中的人如是小地界庶族出身,就算入了洛陽城,也沒有在士族上層立足的機會,最終或成爲侍女,舞姬,妾室不等。

總之命運未卜,生路曲折,與父母親人難再相見,這也是許多人不願參選的因由。

葉長安撇嘴,“那就有勞縣令大人替我報個名,比起當你八房,還是採選比較適合我。”

“好你個葉長安!”縣令大人指着她離去的後腦勺一通臭罵,險些氣中風。

葉長安出來之時,主簿正講到激憤處,說的是他家弟媳的二表妹的大表舅鰥夫再娶的故事,媒人正是葉長安,那鰥夫看中的是鄰村的一個未出嫁的小娘子,本來郎有薄財女有貌,後來愣是被葉媒官塞了一個剋死過三個男人的寡婦進門,不同意就是一頓暴揍,慘絕人寰還沒處說理。

“所以說薛郎君啊,想要後半輩子生活幸福,一定要遠離葉長安,積極報名採選……”

小主簿嘎嘣停住,衝着忽然冒出來的葉長安乾笑三聲,繼續埋頭筆耕不輟。

薛六看向她,“都妥當了?”

葉長安點頭,“郎君若是有采選之意,記得要上報。”她手指身後的小主簿,“還是找他,另外別忘了找他要回扣,多一個人,得二錢。”

小主簿倒吸一口涼氣,感覺自家的錢袋可能被惦記了。

“葉媒官亦在採選之列,豈非也要上報?”薛六問道。

葉長安走了兩步回身看他,“我估計縣令大人會代勞的。”

薛六動了動嘴角,意味深長的看了眼縣衙內堂。

……

呂二口孔小刀二人去孫家聽了幾句牆角後,便直奔城門口。

常樂縣臨近關門,往來西域胡商常路過此地,所以城門處常見各地商人進出,算得上是個熱鬧的地方,而這幾天往來之人尤爲繁多,皆因十五那日的廟會而來。

兩人急匆匆穿過人羣,愣是仗着臉熟,竄到了城門堪驗處,呂二口有個小表兄乃城門小吏,今日恰巧他當值。

呂二口上前與之勾肩搭背一番熱絡,幾句話說的他家表兄眉開眼笑,呂二口問道,“今日開城門那會,可有什麼奇怪的人進城?”

表兄被他哄得開心,沒在意的掏了份過往名冊扔給他,“去自己瞧去,每日往來那麼多人,我瞧誰都不順眼,非要我說我也說不上來,你瞧着哪波人奇怪再來問我。”

呂二口跟孔小刀暗搓搓的跑到無人的地方翻冊子,其實也無甚目的性,要是單瞧份登記名冊就能撈到海里的針,那才叫奇事。

兩人無非是想來碰碰運氣,孫德才那孫子,一直以爲是他們綁的,已經把以葉長安爲首的幾個土匪祖宗八代都挖出來罵了一遍,呂二口跟孔小刀二人聽的火冒三丈,非要把那罪魁禍首找出來不可。

損事幹多少都成,黑鍋一口也不能背。

“這麼着真能找出來嗎?”孔小刀對此十分不抱希望,別說只單看名冊上的人名,就是人活生生站在眼前,也不見得能找出來。

呂二口看了幾眼就開始泄氣,他書沒讀幾天,認字認的稀鬆二五眼,看起來着實費勁,把名冊往孔小刀身上一丟,“你來看!他孃的,氣死我了,這分明就是來坑我們的嘛,我就最痛恨打人不露臉的龜孫子,有能耐打人,有本事露臉啊!”

孔小刀耐着性子一頁一頁翻找,努力做出一番不暴躁的樣子,其實心裡早就想把冊子撕了完事。

“你有沒有注意聽,孫子說抓他的人是一個還是幾個?”

呂二口撓着自己尖翹的頭頂,想了好一會,“好像大概,是一個?要不是兩個?”

就知道這腦袋瓜子指望不上。

“那就證明人肯定不多。”孔小刀仔細分析着,一邊看來往商販登記,忽然眼神落在一頁名冊上,不由皺了眉,“二口,你記得康懷義這個人嗎?不,也許不是這個名字,但是姓康的人你有印象嗎?”

“康什麼玩意?”這麼拗口的名字,呂二口哪裡記得住,“咱們這裡有人姓康嗎?”

就是少見才記住了這個姓,但如何都想不起來是在哪聽來的,孔小刀想的入神,呂二口一把奪了冊子過去,“我來瞧瞧。”

呂二口挑挑撿撿的看了個大概,心裡一陣奇怪,卻又說不出哪裡奇怪,不大確定的問道:“往年開春的廟會,有這麼多胡商來嗎?”

“走,跟我去文廟坊!”孔小刀詐屍似的拽着呂二口就要跑。

“你這是要作甚!等我把名冊還了呀……”

呂二口一邊跟他表兄打哈哈,一邊盯着着急投胎的孔小刀,“那什麼,改天請你吃好的啊表兄!”

“這着急忙慌的是要作甚,小刀是吃了耗子藥了嗎……”

吃了耗子藥的兩隻小崽子,神叨叨的往文廟坊而去,葉長安趁着午食的時候,買了一袋粿子送回家。

她身前抱着不小的一袋粿子,一隻手摸索着掏鑰開門鎖,冷不丁有一形容張揚又風騷的物件晃進了她眼中,那物件心安理得的掛在她家門牆上,葉長安眯着眼,就着開鎖的姿勢,好生端詳了一下。

像是個五彩瓔珞,看形狀不是鵪鶉就是隻花公雞。

是哪裡來的菩薩丟了吉祥物,還是位只會翻牆頭的,有這麼見不得人的菩薩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