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往東海的文子欺跟周行一行離開後,接下來就是徐方跟孔小刀的洛陽行,趕在離開之前,孔小刀得先與楊家娘子成親,好讓小兩口一塊去洛陽城。
喜事是在將軍府辦的,去楊府接新婦的陣仗頗爲熱鬧,作爲孔小刀的親人,葉長安一併呂二塊蔡崇嘉都去了,幾位可是大周朝眼下最炙手可熱的人物,加起來的分量更是體面。
大概不到今日,大家還不曾想過這其中的深意,他們只是幾個僥倖死裡逃生的庶民少年,生命本如同螻蟻一般無足輕重,能成今日之勢是何等不易。
故而直到孔小刀拉住新婦的那一刻,他們才感受到了某種圓滿,是一種只有他們才能體會到的,歷盡艱辛後的圓滿。
這場面差點給葉長安看哭了,孔小刀走到今天,經歷過比他們所有人都要坎坷的成長之路,似乎尤能代表他們的一路艱辛,有那麼一刻,她是想與大家抱頭痛哭的,不過這場面可能太丟人,她到底給壓在了心裡。
楊老夫人親自送新婦出門,拉着葉長安說了好一會話,這期間秦阿勉趁着他娘沒注意,幹了件十分缺德的事,他一頭鑽進了新婦的轎子裡,把人家給嚇了一跳。
新婦緊張的不敢說話,秦阿勉就好奇的盯着人家瞧,他只記得他娘說他以後說不上媳婦,就好奇體驗一下娶媳婦是什麼感覺。
“舅娘你怎麼不出去玩那,在這裡多無聊啊,阿勉帶你出去騎大馬好不?”
人家能跟他出去就見鬼了,新婦緊張的直擰帕子,小聲跟他說,“阿勉乖,這裡不能來,你出去玩行嗎?”
“可是阿勉累了,我想坐轎子。”
也不管人家同意不同意,直接坐到了新婦旁邊,還講究的拽過人家裙子蓋在身上,竟是真的要睡一覺的意思。
新婦滿臉黑線,又不好大叫,只能任由這個沒眼色的小傢伙在旁邊睡下,忐忑的等待着夫君揭開轎簾時,有可能被嚇暈過去的場面。
到了吉時出發的時候,葉長安還跟楊老夫人說的難捨難分,於是就沒注意到混小子去哪,只當他被崇嘉他們領回家了,於是理所當然的,孔小刀揭開矯簾的時候,見到了娶一贈一的驚悚場面。
幸虧孔小刀與楊家姑娘之前認識,若是換做盲嫁,新婦領個娃娃來進門,夫家不得嚇吐血纔怪。
孔小刀嚇出了一身冷汗,等看明白了才認出來附贈的那位正是自己大外甥,他不知道此時該先背新婦出去還是先把他抱出去,或者乾脆把他留在轎子裡睡覺,這會兒外頭全是看熱鬧的,讓大家看笑話不是。
於是他決定先背新婦出去,豈料新婦一動,秦阿勉就醒了,他眯瞪着眼,本能的跟在兩人後頭出去,小尾巴似的跟在人家屁股後面進門,不知道的還當是一家三口。
更有賀然那個搗蛋鬼替他宣傳,嚷嚷着,“阿勉娶媳婦了,阿勉娶媳婦了!”
大家鬨堂大笑,知道這位是秦將軍家的小郎君,並沒有嘲笑的意思,單純覺得好玩,衆人見已經如此,索性由着秦阿勉跟着,連阿然也去湊熱鬧,徐應桐還給他倆手裡塞了大紅花,座前童子似的搞笑。
葉長安聽聞自家兒子的壯舉,笑的直不起腰來,她去新房裡的時候,兩個小崽子正安然坐在新牀上吃花生,她打趣小兩口,“倆大胖小子給你倆添喜,多好啊。”
孔小刀說道:“現在看着是挺喜慶,剛揭開矯簾的時候,我差點沒嚇暈過去,我這大外甥會搗蛋,比他娘有過之無不及。”
“你這是誇我嗎,我就虛心接受了。”葉長安拍他肩膀,“娶了媳婦我就放心了,往後好好過日子。”
孔小刀撓撓頭,“你跟秦將軍也好好的,我們會常回來的。”
今日來的人不少,朝中同僚來的尤爲多,還有即將一起離開的徐方一家,皆來與他道喜,人羣中,葉長安對上了一個人視線,是不打算跟他們一起離開的隋衍。
隋衍向她走來,在合適的距離站定,衝她笑笑,“這下你放心了,小刀很不錯的。”
“本來是放心了,看見你又不放心了,你倒是什麼時候也辦一辦人生大事,可就剩你了。”
隋衍含着笑移開眼睛,“年紀輕輕的這樣囉嗦,又不是非得娶媳婦才能過日子。”
葉長安知道他脾氣跟一般人不一樣,倒也不拿這些來約束他,只道:“那也就罷了,怎麼不跟徐家主去洛陽城的,多好的機會。”
“我更想在募兵署練兵,子欺跟小刀他們都走了,總能輪上我了吧。”隋衍玩笑道。
那就是他對洛陽城的成見還在,葉長安失笑,“當然輪得上你,請都請不來的,你能來很好,順道把我的人一塊訓了,我就省心了。”
“那你得讓募兵署給我雙倍俸祿,不然不幹。”
“呦呵,隋小將現在也不傻了,給,必須給,這事我就做主了。”
兩人不約而同笑起來,隋衍如今能從她臉上看見實實在在的笑容與滿足,這就足夠了,他固執的想要留在她所在的地方,並不是在期待什麼,而是偶爾簡單的幫助與守護於他而言就是一種滿足。
他對人生原就沒什麼期待的,能如此已經很好了。
夜裡她又喝了不少,跟小刀跟隋衍,一邊聊一邊喝,喝着喝着就多了,不過大喜的日子喝多了也開心,聊的更開心,而對於不能喝酒格外清醒的秦將軍而言,就只能默默看着聽着,直到某人喝多了,他纔出面把她拎回房間。
葉長安歪在他肩頭上,對着他下巴上的胡茬說道:“秦將軍對不起啊,又把你冷落了,下次我保證不喝酒饞你了。”
類似這種我明日一定少吃的無意義保證,說來就跟談論天氣一樣隨便,秦未哼了一聲,“我記得你上次也是這麼說的。”
“上次?上哪次啊?”葉長安居然還想了想,然後賴賬的揮揮手,“不記得了,那就從這次開始吧。”
秦未嘴角一抽,他對她總是服氣的,“隋衍不去洛陽了?”
“是啊,他總是這樣古怪,怕是不喜歡洛陽城吧,不去就不去吧,正好他自己願意去募兵署練兵,是個好幫手來着。”
是就想留在長安城吧,秦未心裡微微冒了一絲酸水,男人與男人之間總會有某種默契,尤其是在惦記着一個姑娘的時候。雖然隋小將的守護頗爲真誠並且沒有侵犯性,可對秦未而言就是一種不言而喻的挑釁,更是一個如影隨形的不安因素,如果真的心如止水,更應該離開纔是。
“秦將軍怎麼不說話了。”葉長安戳戳他緊繃的下巴,“隋小將讓你緊張了麼,我跟他就是兄弟,要什麼早什麼了,你還有什麼不放心的。”
秦未抽着眉頭,扶着她直接去了浴堂,然後很自然的給她脫外衣,“這不是緊張,這是本能的戒心,以後每天都離你這麼近,還不讓我酸一酸嗎。”
葉長安笑將出來,秦將軍冒酸水都這麼可愛,她踮起腳掛在他脖子上,強行制止了他自發助人爲樂的動作,“秦將軍難道不是爲了跟我進來才這樣的?”
秦未被她一身的酒氣頂的腦門直跳,“我要想進來還用得着理由,站直了,先把衣裳脫了,你現在這個不能自理的樣子,我不進來你打算在這裡睡一宿麼。”
葉長安嘿嘿笑,故意伸直胳膊任君採擷,她倒要看看秦將軍的臉皮夠脫到第幾層的。
事實證明,她一直都低估了某人的臉皮,秦將軍竟是眼皮子都不眨的一下扒了好幾層,到最後是她自己不好意思,單方面的喊停。
“秦將軍你現在是自暴自棄了啊,這臉皮又讓我刮目相看,別勾引我了,我自己洗。”
到底是誰勾引誰,秦未本來對着一個酒鬼毫無邪念,讓她這麼一說,沒點什麼邪念倒是不正常了。
“我勾引你,你打算怎麼着。”秦未抱臂站在一旁看着她,看的她身上僅剩的那點布料都要自動脫落了。
“還能怎麼着,一塊洗唄,你也不是不知道我,經不起秦將軍勾引。”葉長安上前拉着他的手,十分坦然的接受了他的勾引。
秦未一把將她拽到身前,緊緊鎖住她的腰,俯首吻上她酒氣襲人的嘴,這種過了頭的酒氣,聞起來上頭,吃起來卻意外的舒適,清香的酒氣,摻了蜜似的微醺,極大的彌補了他不能喝酒的遺憾。
他想着以後還是偶爾讓她喝點酒的好。
夜色已深,屋外喜氣未散,屋內酒香微醺,惱人的酒香漸漸釀造成甜蜜的化不開的纏綿,發酵成一罈陳年佳釀,這比任何酒都醉人。
一多個時辰後,秦未抱着她都從浴堂出來,兩人臉上一片紅潤,拜運動所賜,眼下毫無睡意,於是一起歪在牀上發呆。
葉長安躺在他腿上,仰面看他,“我喝酒通常都是因爲高興,你知道嗎秦將軍,今天我是真的高興,替小刀高興,替我們所有人高興。”
秦未的手指在她臉上摩挲,他知道,他都能感覺到。
“小刀今日跟我說,他活下來的時候,從來沒想過會有今天,他最感激的人是秦將軍,因爲沒有你我們所有人都不能活下來,人只有好好活着纔有希望,他謝謝你給了他這個希望,當然我也得這樣說,謝謝你能回頭救我,我當時的確沒有可以活下來的念頭,我是想同歸於盡的。”
“我得慶幸我回去了,不然丟了這樣的傻媳婦多可惜。”秦未看着她,臉上是柔和的笑意。
“那時候秦將軍簡直光芒萬丈啊。”葉長安想起當時他的樣子感慨道,“我這個人很少肯定別人比我強的,儘管早就看出來你不是一般人,但那種衝擊依舊強烈,怎麼樣心裡樂開花了吧?”
秦未心裡的花沒看見,臉上是開的挺燦爛。
“小刀今日想要給你磕頭敬酒的,讓我給攔下了,他說第一次看見秦將軍動手的時候,就有給跪下的衝動,這可不容易的,他這個人心裡最要強了。”
這種程度的誇讚,基本就等同奉若神明瞭,饒是秦將軍鎮定,臉上的笑意都蔓延到了耳根,“早知道你這樣崇拜我的話……”
“話什麼話。“她翻個白眼,就知道他要得意。
秦未笑起來,早知道如此的話,他肯定不會給隋衍一丁點的機會,哪怕現在看來,這些機會並不足以促成什麼,所以佔有慾面前,他也不是什麼神明,甚至非常介意她跟隋衍以友人的心態喝酒聊人生。
“雖然知道你可能會很得意,但我不得不說,秦將軍,那時候我可能比想象中還要垂涎你。”她沒有沉溺於他越來越深的笑意,反而異常清醒堅定的說着,“人在幸福圓滿的時候,總能有勇氣想一些原先不敢想的事,也會常常擔心圓滿後的失去,今日我特別高興的時候就在想,這是不是就意味着以後又要走下坡路。”
秦未到手指流連在她的額頭,靜靜地聽着。
“不過現在我忽然想通了,哪怕有一天我退回到以前一無所有的時候,仍舊感激現在擁有的一切,因爲擁有過所以不失望,這是對眼下一切的尊重。”
秦未的手指頓了頓,他想說他早就不失望了,從擁有她的那時候起,對以前乃至以後所失去的一切都不再失望,他在意的永遠都是她的失去,他不想讓她的圓滿破碎,哪怕這破碎很可能是他造成的。
可他現在必須承認,他對此無能爲力,如果將來註定讓她失去些什麼,他們能做的唯有珍惜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