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江從少年時便追隨王平章,前程榮辱甚至身家性命都交予對方手中,故而能夠得到王平章的絕對信任,對這位老者的諸多隱秘都瞭如指掌。
望着面帶笑意的王平章,他略顯激動地說道:「國公爺準備從二皇子入手?」
說起儲君之爭,他有些佩服朝堂上的那些清貴文臣,已經足足吵了將近一個月,經常就一兩個字的問題爭得面紅耳赤,雙方你來我往引經據典,大有綿綿無絕期之勢。其實所有人都清楚,龍椅上的開平帝一日不發話,這種爭論就必須延續下去。
隨着時間的推移,局勢會對二皇子越來越不利,因爲朝臣關注的重點不再是嫡長子繼承製的必要性,而是兩位皇子誰更適合太子之位。
這便是開平帝的陽謀。
雖然他更喜歡大皇子劉賢,但是在經歷劉贊謀逆案後,這位心如鐵石的君王也不願再次看到父子相殘的狀況。所以他希望用時間來解決問題,最好能在保證朝局穩定的前提下確立太子。
王平章很清楚皇帝的想法,於是微微搖頭道:「老夫會給二皇子一些支持,但是眼下最重要的是解決陛下的爪牙。」
曲江立刻醒悟過來,微笑道:「國公爺,北境那些蠻族是爲穀梁準備的?」
在他想來如果要行弒君之舉,首先便是儘可能殺死像穀梁這種能與王平章抗衡的武勳,到時候只要聖駕瀕危,王平章就能輕而易舉地掌控西府,繼而壓制住絕大多數統兵大將。
王平章神情複雜地說道:「去年年初,陛下讓穀梁進入西府,擺明是要用他取代老夫。那時候老夫便已經開始籌謀北境,在最初的計劃裡,那些蠻人的確是用來對付穀梁的殺招。北境雖是苦寒之地,但因爲距離京都比較近,絕對不能任由蠻族橫行無忌。宣化大營不堪大用,老夫年事已高,穀梁不去還能是誰?這便是去年的謀劃,可是老夫現在不想用來殺穀梁。」
曲江微微一怔,隨即驚訝地道:「裴越?」
王平章面色冷峻地道:「沒錯。老夫的孫兒當中,除了九玄之外,唯有申奇那孩子有幾分像我。那次在竹樓,裴越當着老夫的面打落申奇滿嘴牙齒,此仇焉能不報?九玄這次更是被他狠狠陰了一道。如是種種,老夫當然要還他一份大禮。」
他擡眼凝望着曲江,正色道:「最重要的是,裴越和穀梁不同,後者對陛下的忠心其實有限,但是裴越與陛下的情義耐人尋味。再加上他心機深沉手段狠辣,如果不先除掉他,
老夫覺得將來的局勢會存在很多變數。」
曲江想了想,贊同地道:「國公爺言之有理,此人不能留着。」
王平章便吩咐道:「北境那邊的動靜還需要一些時間發酵。等消息傳回京都之後,你可以主動申請帶兵前去迎敵,陛下定然不會應允。屆時我們再將裴越推出去,他畢竟是北營主帥,支援宣化大營乃是分內職責。」
曲江點頭應下,隨後略顯苦澀地道:「國公爺,不是我長別人士氣滅自身威風,裴越這傢伙真的很難殺。」
王平章平靜地道:「老夫當然知道。」
曲江道:「他如果要去北境征討蠻族,身邊必然會帶着藏鋒衛,或許還會帶着武定衛。有這兩萬多銳卒在側,蠻人肯定討不到便宜。再者他有一身高明的武道修爲,他那位姓葉的妻子更是天下有數的高手。對了,穀梁的幼子谷範留在都中,如果裴越領兵出征的話,此人多半也會跟去。」
王平章讚許地道:「你有心了。」
曲江搖頭道:「這是我應該做的事情。不過我相信國公爺肯定會謀算周全,此番一定能誅殺那廝。」
王平章微笑道:「你我之間不必這般客套。北境之局老夫籌謀良久,只等裴越領兵入局。方纔說到弒君之舉,老夫確實
準備從皇子入手,但這件事比殺裴越要複雜很多倍,所以你一定要記住,必須保持足夠的耐心。」
曲江心中一動,瞭然道:「這是自然,陛下的鑾儀衛和沉默雲的太史臺閣一直在盯着西營,因爲他們知道這裡對於國公爺的重要性。我不會忘記國公爺的叮囑,唯有小心謹慎如履薄冰。」
王平章淡淡道:「往後,臺閣應該不會再幹擾你行事。」
曲江怔了怔,隨即涌起不敢置信的喜色,他萬萬沒有想到王平章竟然能勾連起沉默雲。
那可是開平帝極其倚重的孤臣!
王平章沒有詳細解釋,只說道:「但你也不能掉以輕心,老夫並沒有十足的把握控制沉默雲,如今還處在相互試探的階段。」
曲江應道:「國公爺放心,我知道該怎麼做。」
王平章微微頷首,隨後輕聲道:「到了如今這個時候,老夫不會再對你隱瞞任何事,所以接下來這些話你要牢牢記在心裡。」
曲江意識到面前老者即將說出完整的弒君之策,整個人因爲興奮和激動不由自主地雙手微顫,打起十二萬分的精神,正襟危坐認真地傾聽。
時間靜悄悄地流逝。
書房門外,被貶爲庶民的王九玄坐在廊下,並未刻意去聽裡面的對話聲,英俊不凡的面龐上浮現冷厲的殺意。
……
西城,沁園。
內園議事廳中,裴越正在閉目養神,他面前坐着二十位姿容清麗身段苗條的少女。但是這個場面看起來毫無旖旎香豔的氛圍,因爲這些少女身前都有一張桌子,上面擺放着賬冊和各種計算工具。
體態勾人窈窕有致的林疏月行走於少女之間,不時替她們解決疑難問題。
約莫小半個時辰過後,林疏月拿着彙總完畢的結果走到裴越身邊,柔聲道:「少爺,最後的核驗已經完成。」
裴越接過細細一看,似乎頗爲惋惜地說道:「祥雲號和沁園每天都能有這麼多進項,如今卻要拱手讓與別人,我確實有些捨不得。」
林疏月輕笑道:「既然如此,少爺爲何要出手?」
裴越衝她眨眨眼道:「你猜。猜中了有獎勵,猜錯了有懲罰。」
兩人如膠似漆已然數年時光,彼此都非常熟悉,林疏月只要瞧見裴越此刻壞笑的神情,雙腿便有些發軟。但是廳中還有二十名少女,而且她們都是林疏月的手下,哪裡敢在這種場合下肆意而爲,便嗔道:「少爺就知道欺負我。」
裴越彷彿這才意識到那些少女的存在,輕咳一聲微笑道:「財帛動人心啊,我如今掌着軍權,手裡又有這兩個聚寶盆,外面那些人必然眼紅。與其等他們忍不住上門搶奪,不如我主動退一步,有銀子大家一起賺嘛。」
雖然他此刻的表情很坦誠,林疏月卻絕對不會相信,只不過聰慧如她當然不會拆穿。
裴越站起身來,擡手在她鼻尖上輕輕颳了一下,溫聲道:「就知道騙不了你,其實說白了也很簡單,我只是厭倦了無休無止的朝爭,想早一點結束這場紛亂。」
林疏月懵懂地望着他。
她如今已爲人婦,褪去青澀之後愈發顯得明豔動人,尤其是此刻扮出怯弱姿態,令裴越頗爲心動。
果然溫柔鄉是英雄冢。
裴越用驚人的毅力壓制住綺念,微笑着大步離去。
今日之沁園,高朋滿座,幾乎匯聚了京都乃至附近州府的所有鉅富。
萬事俱備,只待他這位主人親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