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7【坐看雲起時】

劉賢聞言本想取笑幾句,然而順勢一想,臉上的笑意漸漸凝固。

自從年初他和裴越的關係轉向良好之後,他對這個年輕權貴的信息愈發感興趣,通過各種渠道費心收集,不僅知道裴越當初在靈州用兩首詞壓服一衆文人,更反覆誦讀過裴越在南周時作的兩首新詞,頗有愛不釋手之感。

從那幾首詞來看,裴越還真當得起文人之稱。

一念及此,劉賢不禁搖頭笑道:“本王還是低估了你。”

裴越順勢說道:“但是很多人又太過高估了我。”

劉賢微微一窒,裴越話裡的機鋒讓他有些不適應。

入朝觀政這一年來,他在吳貴妃的指點下學會怎麼跟朝堂裡的大臣打交道,也漸漸習慣那些人云山霧罩的說話方式。再次與裴越坐而論道,此人言談的風格就像冬日裡一瓢冰水,讓人從內到外被徹骨寒意侵襲。

裴越本質上不是文人才子,而是手中沾染過無數鮮血的領軍大將,哪怕再平靜的語調也能帶起一片肅殺之意。

劉賢今日來訪是替宮中的帝妃做說客,他相信裴越肯定清楚自己的來意,所以打算先拉近關係,談談交情,然後再試探一番。

只是從裴越的反應來看,對方顯然不願意浪費時間。

不知不覺間,堂堂親王之尊的氣勢竟然略處於下風。

劉賢不願一開始就進入主題,很顯然裴越不肯接受賜婚的安排,否則父皇早就直接賜下旨意,哪裡還需要自己跑一趟,便話鋒一轉道:“說起來,本王還得謝謝你。”

裴越笑道:“殿下這話折殺我了。”

劉賢搖頭道:“並非本王誇大其詞,如果沒有你一路盡心護送,公主那邊難免會有所怨言。前些日子本王派人去探望過,公主對伱的評價極高,還託本王向你表示謝意。”

裴越心中一鬆,繼而對那位清河公主心生好感,雖然她這個舉動不至於影響大局,但終究免去自己轉移話題的麻煩,再者他心中亦有些好奇,遂問道:“殿下,有個問題不知當不當問……”

劉賢很快便反應過來,坦然道:“本王知道你想問什麼,其實這件事沒有你想得那麼複雜,

父皇也並未因此責罰我。裴越,當初你在南朝京城的時候,是不是代表父皇與南朝皇帝交換了婚書?”

裴越點了點頭,同時大致明白對方的想法。

劉賢道:“既然兩國交換了婚書,清河公主便是本王的王妃。至於後來南朝挑起戰事,兩國因此兵戎相見,這與她一個弱女子有何關係?如果本王對其置之不理,那她就算回到南朝,亦難逃青燈古佛相伴一生的命運。”

他稍稍停頓,然後認真地說道:“當初父皇決意答應南朝的和親之請,一方面是想要爲我恢復親王之爵,另一方面或許關係到邊境局勢。不知你是否還記得,那會我還就此事詢問過你的意見。”

裴越腦海中浮現那日在竹樓中,自己和劉賢的酒後交心之語。

望着大皇子臉上誠摯的神情,裴越沒有在意他忽然改變的自稱,銳利的眼神略顯不敬,但他依舊這般望着劉賢,正色問道:“殿下,如果朝堂諸公不肯接受一位南周公主成爲你的王妃呢?”

劉賢皺眉道:“爲何?”

裴越緩緩坐直身體,坦率地說道:“如果只是魯王妃,或許他們可以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可若是清河公主成爲太子妃呢?更進一步說,大梁的子民會不會接受一位南周公主成爲後宮之主?能不能接受將來出現身兼南周血脈的皇子?”

堂內的氣氛變得肅穆且冷峻,幾近於令人窒息。

劉賢沉默不語。

裴越這三個問題大膽又犀利,其中包含着太多的深意。

良久過後,劉賢擡頭直視着裴越的雙眼,無比堅定地說道:“後宮不得干政,這是天家鐵律。”

裴越臉上漸漸浮現笑意,又問道:“將來若是王妃誕下世子,殿下如何安置?”

劉賢沉吟道:“父皇春秋正盛,暫時不會有那種隱憂。就算真到了那一天,只要大梁收復南境故土,天下歸爲一統,自然就不會有你擔心的問題出現。”

看着他堅決的態度,裴越暗自覺得心情複雜,因爲他看見了劉賢的本心,同時又在這位大皇子身上看到一絲理想主義者的光芒。

往事可見端倪,比如那次四皇子指使寧豐致操弄暗殺之舉,劉賢毫不猶豫替平陽公主抗下所有的罪名,以至於丟了親王之爵。

若非他原先的王妃因爲七寶閣的案子自盡,若非裴越及時阻止裴雲欲將裴寧送進魯王府的謀算,若非方雲虎引起兩國交鋒,若非和親需要成年皇子出面,開平帝便無法順勢恢復劉賢的王爵,自然也就無法讓他參與到爭儲的行列裡。

一飲一啄,皆由天定。

裴越輕嘆道:“如果不是清河公主遠嫁大梁,殿下確實只能繼續住在輔國將軍府中。”

劉賢頷首道:“所以我要繼續這樁婚事。”

裴越忽然間意識到開平帝沒有阻止婚事的根源,劉賢之前頂着謀害大臣的罪名,如果和親之事就此罷休,他的王爵多半會引來二皇子一系的攻訐。

只有將這場婚事進行到底,劉賢才能名正言順地維持親王之尊,再者如今樑周在邊境上和談,繼續和親的儀程並不會導致朝臣的反對。

至於他剛纔對劉賢的質問,對於開平帝來說顯然不是問題,只要儲君之爭塵埃落定,待劉賢地位穩固後,區區一個王妃又值當什麼?

翻開煌煌史書,正宮皇后被廢亦屢見不鮮。

裴越收回飄飛的思緒,儘量不讓心中那抹寒意表現出來,略帶幾分敬佩地說道:“殿下真乃至情至性之人。”

劉賢道:“這只是我應該盡到的職責。”

裴越感慨道:“古往今來,爲了功名利祿拋妻棄子之輩不計其數,像殿下這般始終如一的又有幾人?在我看來,只要殿下能夠不忘初心,儲君之位並不遙遠!”

劉賢楞在原地。

他對裴越的觀感經歷了一個漫長的變化過程,從最開始七寶閣之爭的惱恨,到平陽公主那件事的改觀,再到四皇子謀逆案中的並肩作戰,他一點點發現裴越的能力和長處,逐漸希望能夠得到這位年輕權貴的支持。

不僅僅是因爲裴越的實力,更重要在於他對其品行的欣賞。

但是兩人之間始終有一層隔膜, 而且儲君之爭太過敏感,所以當裴越表態的時候,劉賢甚至還沒有做好心理準備。

裴越長身而起,行禮道:“若殿下不嫌棄,越願盡綿薄之力!”

劉賢終於明白裴越方纔那番話的用意,如果自己不願接受清河公主,這是否說明他就會認定自己是個冷血無情之人?

再加上裴越一貫表現出來的對身邊人的重視,以及他和父皇之間極其複雜不斷變化的關係,劉賢心中百轉千回,既爲這個結局感到喜悅,又對裴越有了更加真切的認識。

他連忙起身將裴越扶起來,感佩莫名地說道:“能夠得到你的支持,我今日便不虛此行了。”

裴越微微一笑,如果此時是開平帝在場,定然不會如此簡單一語帶過,可見這位大皇子歷練得還是不夠。

兩人重新落座之後,氣氛變得和諧許多。

(本章完)

44【不夠】429【信與刀】478【藏鋒之名】778【刺裴】(五)273【獵殺】249【軟玉溫香】1123【人生不過年】15【大宴】353【長歌當哭】(十)872【天縱之資】1030【試手補天裂】934【背嵬!】298【初戰】737【高山仰止】285【公無渡河】437【三千】260【立軍心】2【惡奴】56【生辰】651【一世之尊】823【消失的騎兵】(下)171【撥雲見日】904【迷霧中的一縷光】329【吾誰與歸】843【定鼎之戰】(下)421【構陷】315【蒼生何辜】824【戰爭的迷霧】1066【人間正道是滄桑】(三)511【撲朔迷離】740【江傾尺浪】1098【此生何寄】297【故人】875【人不爲己】24【大禮】88【獻策】264【面具】295【恍若隔世】357【長歌當哭】(完)553【莽人手段】1016【回望人間聽龍吟】560【左手劍】585桃花笑春風1065【人間正道是滄桑】(二)744【劍之道】823【消失的騎兵】(下)1170【老夫聊發少年狂】1105【揮毫描藍圖】203【訴衷腸】1171【把盞悽然北望】337【小卒】請假一天820【奪門之戰】(中)1266【如此君臣】123【試探】816【事出反常】699【雷霆】710【攤牌】1219【直掛雲帆濟滄海】(一)344【長歌當哭】(一)1265【何謂君臣】請個假810【冠絕人間】387【衝突】504【生財有道】891【從此不相見】24【大禮】366【杯酒】(中)1272【風雨欲來】44【不夠】341【擎弩】1246【疾風掃落葉】738【先行者】802【無端星月浸窗紗】313花開210【竹樓】1030【試手補天裂】20【轉機】741【事了拂衣去】68【清算】758【衣冠】438【問罪】387【衝突】979【孤高比雲月】1007【明知山有虎】808【劍鋒所指】328【火在燒】754【傷重】631【選官子】317【東北偏北】(二)19【殺局】179【風骨】857【忠臣的下場】1154【託身白刃裡】157【西境】1058【天若有情天亦老】(六)472【前路漫漫】797【秋風庭院蘚侵階】923【吉時已到】1189【裡快哉風】(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