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4【家國天下】

廣平侯府,存樸亭。

石桌上擺着幾盤下酒菜,兩壺欽州特產的釣詩鉤,穀梁和裴越對面而坐,亭中再無旁人。

裴越起身欲執壺斟酒,穀梁擡手阻止道:“你我之間不必客套,自己動手便可,且坐。”

他定定地看着裴越,目光中滿是欣慰和感慨,然而裴越卻品出幾分傷感的意味,不明白這位新任軍機大人爲何會有這種情緒。

穀梁拿起筷子,斂去複雜的思緒,微笑說道:“這幾個菜看着不豐盛,但皆是你伯孃的拿手好戲,快嚐嚐。”

“伯伯先請。”裴越恭敬地說道。

酒過三巡之後,穀梁放下筷子,緩緩說道:“谷範那件事你做得很好,我能容許他不務正業遊歷山水,但是不能接受他被南周人算計到死。我跟方謝曉鬥了半輩子,只要我還在南境一天,他就不要妄想能渡過天滄江。只是我沒有想到,方謝曉那個自大的兒子真有這般勇氣,不惜置自己於死地,只爲了算計谷範這小子。”

裴越倒酒的動作忽然停住,神色古怪地看着穀梁。

廣平侯淡淡一笑,直截了當地說道:“不要告訴我,你會覺得我查不出南琴的底細。”

裴越輕輕放下酒壺,苦笑道:“伯伯這是何苦?”

穀梁眉峰漸凜,語重心長地說道:“谷範與你不同,若非親眼所見,乃至於痛徹心扉,他根本不會明白人間疾苦。我不是一定要他從軍,可他總得知道自己這輩子該做什麼。小時候他說想成爲天下第一,武道天賦的確比他三個哥哥強,但是後來一直在原地踏步。和他相比,葉家那丫頭承繼先祖功法,自身又天賦異稟,饒是如此也沒有停止過磨練,如今那手槍法連裴公爺都感到驚豔。”

他頓了一頓,冷聲道:“谷範這些年不思進取,被一羣江湖草莽吹捧得不知天高地厚,揍了都中幾個紈絝子弟就以爲自己天下無敵,如今可知人外有人?這次要不是你出手籌謀,他會被那個方家子活活玩死。”

“原來伯伯什麼都知道。”

裴越輕嘆一聲,他這句話有幾層意思,穀梁不僅知道葉七的身世和裴貞還活着,甚至對前幾天他和谷範的謀劃瞭如指掌,所以才能踩着時間今天回到京都。

他對這些事倒不會反感,只是略顯爲難地說道:“伯伯,這樣對兄長是否太殘忍了?”

想起谷範抱着南琴時形容枯槁的情形,他不禁心有慼慼。

穀梁坦然地望着他,言簡意賅地說道:“如果南琴向谷範坦白自己的秘密,她就不會死。”

裴越默然。

在軍中和朝堂磨練幾年,他以爲自己早已心如鐵石,可是和穀梁這樣的人物比起來,似乎仍舊顯得優柔寡斷。

穀梁明白他心中所想,坦率地說道:“谷範是我的兒子,可我從來沒有替他決定人生,只是不能眼睜睜看着別有用心的人留在他身邊。南琴要是能拋下南邊的一切,我就能接受這個兒媳婦。離園花魁又如何?我穀梁迎兒媳婦進府,什麼時候輪得到那些廢物點心置喙?”

這番話足夠霸氣,裴越也相信他的真性情,因爲往事早已證明一切。

穀梁舉起酒盞一飲而盡,

沉聲道:“她要是放不下南邊,就應該做好一個細作的本分,可以用美色誘惑谷範,而不是直到最後仍舊首鼠兩端。這世上沒有兩全之法,做人必須懂得取捨,如果哪邊都不肯放手,最終的結局就只有一個死字。”

裴越心中凜然,猛然間覺得他似乎是在暗示某件事。

穀梁見狀笑着擺手道:“不要誤會。你伯孃着急忙慌,方纔特地找我說了定親的事情。越哥兒,你要記住一點,蓁兒和她的兄長們不同,在我和她孃親心中,她遠比那幾個小子重要。從今往後,你可不能輕慢於她。”

裴越心中歡喜,正色道:“皇天在上,裴越絕對不會慢待蓁兒姐姐,更不會讓她受半點委屈。”

穀梁頷首道:“我相信你,只不過是你伯孃非要我叮囑一句。再過一段時間,等到四五月份,尋個黃道吉日爲你們定親。葉家那姑娘如果願意,也可以選在同一天。至於成親的時間,想必你要等到席思道回來,暫且不必着急。”

裴越笑道:“多謝伯伯成全。”

穀梁望着他臉上的喜色,心中頗爲觸動,提起酒壺豪氣地飲下大半,咂咂嘴道:“時間過得真快,想當初你第一次來這裡,還喝不得烈酒,如今喝起釣詩鉤亦面不改色。”

聽他提起這種產自欽州的名酒,裴越心中一動,便將自己準備開設莊園的想法說出來。

然而他纔剛剛起了一個話頭,穀梁便道:“你打算利用這個建立人脈?”

裴越點了點頭。

穀梁沉吟片刻後說道:“給宮中那位送一份去。”

裴越問道:“皇帝?”

穀梁搖搖頭,意味深長地說道:“陳皇后。”

裴越想了想,略有些不解地說道:“伯伯,我是外臣,結交內宮怕是不妥。”

穀梁笑道:“當然不是讓你直接去找陳皇后,你和皇后也沒交情,冒然出手會惹來猜忌。”

裴越問道:“那麼該去找誰?”

穀梁答道:“當然是皇后的孃家。”

裴越對那位陳皇后瞭解不算多,只知道她當年聖眷頗隆,否則也不會誕下二皇子和六皇子。陳家本是都中不起眼的小門小戶,祖上最大的官只是戶部主事,雖然這些年地位水漲船高,但底蘊仍然不算深厚,要是他主動送上一份大禮,陳家多半不會拒絕。

只不過他不太理解,爲何要繞這麼大一個圈子?

穀梁朝亭外招招手,便有家僕送來四壺釣詩鉤,然後恭敬地退了下去。

他將一壺酒推到裴越面前,然後自己打開一壺,索性不再用酒盞,悠然自得地喝着,片刻之後才微笑着問道:“想明白了嗎?”

裴越搖搖頭道:“將天家拉下水的用意我知道,無非是借皇帝的旗號罷了,只是爲何不直接去找皇帝,反而要拐彎抹角地找陳家?”

他擡頭望着穀梁,試探地問道:“二皇子會是儲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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