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說陳希之的事情罷。”
眼見葉七有暴走的趨勢,裴越連忙轉移話題,雖然方纔那一刻他體會到習武之人的與衆不同,那份緊緻確非常人難比。但要是惹得葉七動了真怒,莫說這間書房,怕是整座侯府都會陷入顫慄之中。
明知這傢伙是在故意逗弄自己, 即便他有些憤怒也不會是此前表露出來的那般嚴重,葉七終究是一個敢於擔當的性子,便狠狠瞪了裴越一眼,然後坐在他對面遠遠離着,開始述說這件事的始末。
“我和她在一起相處多年,又跟隨同一個師父修煉,對她的瞭解自然比旁人要深刻許多。但是當時在城隍廟前,我和你一樣也認爲她真的自盡了。在和冷姨一起送她出城之後, 我發現她還有極其微弱的氣息, 就算是當時的你也發現不了,可是我知道師父曾經說過一種秘藥,能夠讓人在短時間內進入假死狀態。”
葉七輕嘆一聲,悵惘道:“我用師父傳授的功法逼迫她活過來,不瞞你說,在親眼見她橫劍自刎之後,我無法狠心再次殺死她。當時冷姨在旁邊不停磕頭,你也知道我和陳希之都是自幼父母雙亡,冷姨在山中的時候待我們如親生子女一般,我如果堅持要殺陳希之,只能先殺了冷姨。”
裴越此刻已經摒除心中的綺念,聞言頷首道:“設身處地的話,我也做不到那樣絕情。”
葉七語氣蕭瑟地說道:“但我也知道她和你之間的恩怨,若是輕易放走她,你必然會有危險,這同樣是我不能接受的結果。最後我只能廢了她的武道修爲, 逼迫她交出殘存的手下和陳家的銀子, 允諾讓她活着。”
裴越問道:“然後你就將她送來京都?”
葉七道:“太史臺閣離部主事藺甲是我父親的故人,此外還有一些故舊,我利用這些關係再加上陳希之自己的忠心屬下,悄無聲息地送她回到京都。雖然我已經盡力斬斷她的爪牙,但是隻有讓她處在我視線所及之處我才能放心,至少不會對你造成危險。
”
裴越能理解葉七的決定,因爲這世上終究沒有太上忘情的人。
葉七自幼獨身一人,在橫斷山中的歲月裡是陳希之陪伴着她,兩人雖無血緣關係,但與姐妹無異。後來因爲陳希之行事太過偏激,兩人分道揚鑣形同陌路,可是這並不能徹底斬斷當初的情誼。若非因爲裴越的緣故,葉七隻會不認陳希之這個姐姐,斷然不會對她出手。
但這不意味着裴越就能無視葉七做的這件事,他仔細想了想,語氣誠懇地說道:“葉七,我不是怪你放了陳希之,而是你不應該瞞着我。”
經過方纔那一巴掌之後, 雖然葉七仍舊有些羞惱, 但兩人之間的氛圍已經不像此前那樣肅殺,透着讓人喘不過氣的壓抑。
葉七略顯不解地問道:“你不怪我放了她?”
裴越苦笑兩聲,緩緩道:“我不是嗜殺之人,但陳希之同我有仇,更關鍵的是她活着就會成爲我的一個命門。若是讓有心人得知她的存在,恐怕我們就得亡命天涯了。正因如此,你更不該瞞着我,至少要讓我來處理。陳希之可以活着,但必須完全在我們的掌控之中,否則會釀成滔天大禍。”
葉七不禁緊張起來,忐忑地問道:“後果如此嚴重?”
裴越此刻想起當時在古平大營城頭上,沉默雲對自己說的那句話。
“無論陳希之有沒有死,她都必須死了!”
言猶在耳,不敢或忘。
正因爲他親手殺了陳希之,開平帝才放下對他的懷疑,這是他能進一步在軍中攀升的根本原因。皇帝的逆鱗在於先帝和陳家,任何與當年事產生牽連的人都是他的眼中釘。但是現在陳希之沒死,萬一被王平章發現這個秘密,捅到開平帝面前,他又如何解釋?
怕是跳進天滄江裡都洗不清自己的嫌疑。
裴越問道:“路敏在陳希之死後收到一封密信,是伱讓她寫的?”
葉七點頭道:“陳希之告訴我,當初她之所以能在橫斷山中聚集數千人手,是因爲成安候路敏暗中幫助。我擔心路敏因爲陳希之的死訊對你不利,就讓她寫了一份密信,信中只說她還活着,但是暫時無力施展,懇請路敏不要衝動,更不要對你展開報復,暫時潛入水面之下,以待往後徐徐圖之。”
裴越豁然開朗,困惑他許久的一些問題有了答案。
在沉默雲出現之後,路敏直接放棄抵抗,這是因爲沉默雲告訴他裴貞還活着。
但是在沉默雲出現之前,路敏其實有機會命令果敢營直接對裴越動手,但他自始至終都只是做做樣子,並沒有真的動殺心,這便是裴越不能理解的地方。如果按照他的猜測,這位成安候癡戀陳家當年那位奇女子,那麼在得知陳希之的死訊後,不可能還能沉得住氣。
再加上後來沉默雲說起那封古怪的密信,世間只有路敏和陳希之明白其中的訣竅,如今纔算理清楚整件事的脈絡,裴越也悟出沉默雲那句話的真實含義。
很顯然,太史臺閣之主早就懷疑陳希之沒死,所以纔會刻意提醒裴越。
想到這兒,裴越不禁苦笑道:“這封信有些麻煩。”
葉七此刻也意識到自己做的事情太隨意,擔憂地問道:“皇帝真的懷疑你和當年的陳家有關?”
裴越點了點頭,然後目光情不自禁望向葉七的腰肢以下。
葉七嚇了一跳,下意識地往後縮了縮,緊張地說道:“裴越,你不能再胡來,不然我真的會出手。”
她不是不願意認錯,也心甘情願承擔裴越的怒意,可是那種方式於她來說終究有些難以接受。
裴越還不至於色令智昏,無奈笑道:“你想哪裡去了,我只是在思考怎麼處理這件事。”
葉七似信非信地望着他,你思考問題爲何要瞟向我的身後?
不過在看到裴越臉上凝重的神情後,她也有些擔心,緩緩問道:“要不我帶着陳希之遠離京都?有我親自看着她,肯定不會出什麼亂子,朝廷裡的人也不會發現她的存在。”
裴越搖頭道:“不行。”
葉七面露不解,問道:“爲何?”
裴越坦然道:“難道你我一輩子不再相見?若是那樣的結局,我寧願帶着你浪跡天涯。這件事並非死局,你容我好好想一想。”
“嗯。”葉七柔婉地應了一聲,看着起身在書房內踱步的裴越,神情逐漸流露出幾分溫柔。
皇帝、莫蒿禮、王平章、裴貞、沉默雲、陳希之,這些名字在裴越的腦海中不斷組合排列,然後又不斷加入新的人物,逐漸形成一個無比龐大的網絡。
時間靜悄悄地流走,外面的天色一點點變暗。
葉七點上燈燭,安靜地坐着。
裴越提筆在書桌上的白紙上不斷勾勒着,葉七起身在旁看着,雖然那上面每個字她都認識,但是組合在一起卻顯得異常艱深晦澀。
許久之後,裴越將筆放在筆架上,扭頭看着葉七,眼中閃着自信奪目的光芒。
“有辦法了?”葉七緊張地問道。
裴越輕輕一笑, 湊到她耳邊說了一段很長的悄悄話。
葉七的表情變得越來越精彩,最後忍不住反問道:“這樣也行?”
裴越將寫滿字跡的十幾張紙丟進香爐中焚爲灰燼,微笑道:“不試試怎麼知道?後日我要去沉默雲府上拜訪,正好先從他身上要點好處。”
如果換在平時,以葉七對沈淡墨的觀感,聽到這個消息之後肯定會多說幾句,但是此刻她毫不在意,只是微笑望着他,眼中盡是柔情。
“你打算從那位沈大人身上要什麼好處?”葉七好奇地問道。
裴越露出一抹狡黠的笑容,輕聲道:“臺閣的卷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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