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越回到正堂時,桃花雙手撐着下巴坐在廊下的小杌子上,見他進來連忙起身說道:“少爺,你今天沒有午睡呢。”
裴越伸出手揉揉她的頭髮,微笑道:“現在身體已經大好,不用再每天午睡了,你看我這肌肉是不是越來越強壯了?”
說着舉起右臂擺出一個健美先生的造型。
桃花似乎很喜歡他弄亂自己頭髮的親暱舉動,眼底深處那抹低落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眼神明亮又喜悅,伸手在裴越的胳膊上輕輕捏了兩下,雙眼如彎月一般笑道:“很是,少爺今天將匕首插進那人胳膊裡的時候,我還在想你力氣真大哩。”
裴越失笑道:“你不害怕?”
桃花耿直地說道:“我纔不害怕呢!那些人總是欺負我們,以前我就在想,等少爺長大些一定會將他們打回去,沒想到這一天來得這麼快。”
其實她還想說,少爺的變化太大了,大得讓她有些吃驚。
以前兩個小人兒在那座國公府裡相依爲命,雖然被困在一座方寸之間的小院裡,但那時候他們只有彼此,所以纔會少爺不像少爺丫鬟不像丫鬟,看似沒有規矩實則親密無間。如今隨着裴越脫離國公府,他漸漸展現出來的優秀品格也吸引到越來越多的目光。且不說那位只見其字未見其人的沈家姑娘,今日突然出現的谷家小姐便讓桃花有種自卑又失落的情緒,往日裡活潑開朗的她在谷蓁面前格外守規矩,一步也不肯踏錯。
裴越忽地牽住她的手掌,一起走進屋內,微笑道:“也許以後能欺負到我們的人越來越少,到那個時候說不定你還有些無聊呢。”
桃花只覺得腦袋“嗡”地一聲,被裴越握着的右手像是在火上炙烤一般灼熱,整個人如同喝醉似的暈乎乎,雙頰泛紅,明豔動人。
喜悅瞬間將她的心填得滿滿當當,腦海中只有一個念頭:少爺沒有因爲現在處境好了,又認識那些大人物,又被什麼軍機青睞,交際的也都是沈家姑娘谷家小姐這樣的才女,就將自己這個小丫頭丟到一旁,真好。
至於少爺說了什麼,此時此刻都已經沒那麼重要了。
裴越不動聲色地輕嘆一聲,身旁這丫頭才十四歲,居然整天在想這些事情,是不是太早了些?
實際上他早就看出桃花在谷蓁面前的反常,細細一想也就明白是爲什麼,只是上次在沈淡墨的話題上他提醒過她,所以小丫頭也不敢問,然而眼中那抹自卑又怎能瞞得過他?
開解完桃花之後,裴越笑着問道:“今天和谷家那些人相處得怎樣?”
桃花腦袋還有些暈,右手還在發燙,聞言輕聲答道:“那些人挺好的,很和氣,說話也好聽。對了,少爺,今天有人來找程莊頭。”
裴越微微一怔,問道:“程光?”
桃花點點頭,隨即將那個婦人的事情說了一遍。
“程光的親戚?”聽完桃花的述說後,裴越眉頭微皺,手指在椅子扶手上輕輕敲着。
“是的,少爺,有什麼問題嗎?”桃花見狀不解地問道。
裴越回過神來,搖頭道:“沒什麼,你去後面取一百兩銀票來。”
桃花應了一聲,快步朝後院走去。
還沒等她回來,八個少年便來到主宅,爲首的正是鄧載和王勇。
望着王勇被紗布包裹的半張臉,裴越起身說道:“正要過去看你,臉上的傷可還嚴重?”
王勇眼眶泛紅,嘴脣翕動,想要說什麼卻不知如何開口,
便十分激動地對裴越跪下磕頭,顫聲道:“少爺,小的……”
後面的話卻是說不出來。
裴越沒好氣道:“跪什麼?起來!而且我早就和你們說過,平時沒人的時候不用自稱小的,我從來沒把你們當奴才看,你們又何必如此?”
然而平時最規矩的王勇卻不肯起來。
鄧載在旁解釋道:“少爺,王勇臉上的傷不打緊。那位谷公子給的傷藥極好,郎中看了後也說沒傷到骨頭,用藥也及時對症,雖然日後免不得留下疤痕,卻不會有什麼隱患。王勇聽說少爺爲他做的事情後,一定要來給少爺磕頭謝恩,我們知道少爺今日有客人,原想勸他改天再來,但怎麼都勸不住。”
裴越聞言輕嘆一聲,看着身體微微發抖的王勇,語氣也溫和許多:“起來吧,你既然替我做事,我無論如何也會護着你。”
王勇擦了擦眼中的淚水,鼓足勇氣說道:“少爺,小的……我沒什麼能爲,人也有些笨,但恩義二字從不敢忘。求少爺收我爲小廝,從今往後一定盡心盡力爲少爺辦事,若有半分不規矩,就讓我被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鄧載等人對視一眼,眼中盡皆堅定之色,一起跪在王勇身旁,朗聲道:“願爲少爺效死!”
取來銀票的桃花剛進來便看到這一幕,很快便醒悟過來發生何事,看向裴越的目光裡是藏不住的自豪與驕傲。
裴越這次沒有再推脫什麼,他看着八個神色堅毅的少年,鄭重地說道:“你們應該知道,我不在意什麼小廝之類的名分,可若你們打算這輩子跟着我做事,那就容不得任何敷衍之舉。將來離開這座莊子去外面闖蕩,你們或許要面對很多危險,到那時可沒有你們後悔的機會,明白嗎?”
少年們齊聲道:“我等不會後悔,求少爺收留!”
裴越滿意地點頭道:“好,以後你們就跟着我吧,都起來。”
少年們面帶喜色地站起來,王勇更是笑着流淚,看起來模樣有點滑稽。
裴越衝桃花招招手,從她手中接過那一百兩銀票,對王勇說道:“這些銀子你拿去,這段時間好好養傷,等傷好了之後再來幫我做事。”
既然已經確定上下從屬的名分,王勇便沒有推辭,接過銀票後恭敬地道:“少爺,我這點小傷不要緊, 現在就可以做事。”
裴越搖頭笑道:“讓你養傷就好好養着,別廢話。”
王勇挺直腰桿大聲道:“是!”
裴越又對鄧載說道:“你帶着他們先統計好今天究竟有多少莊戶跟着我去了田地,然後將這一千兩銀子按戶分下去,如何分你自己決定。我以前說過,只要聽我的話用心做事就會有賞賜,這次他們表現得還不錯,李家那小子送來的銀子也有他們的一份功勞。”
鄧載正色道:“是,少爺。”
裴越取出一張千兩會票遞給他,沉聲道:“明天早上你過來一趟,幫我去京都送封信,再去太平錢莊將這會票兌成散銀,另外還有一件事,到時候我再告訴你。”
“是,我記下了。”鄧載不驕不躁地說道。
裴越頷首,然後對旁邊的戚閔說道:“今天早上混亂的時候,有幾個莊戶逃了,你把他們找出來,告訴他們,我不允許身邊的人臨陣脫逃,可以不來,來了就不許退。讓他們自己去領二十杖,再有下次,我這裡留不得他們。”
戚閔撓撓頭,爲難道:“少爺,爲何這種得罪人的事都是我去辦?”
鄧載目光冰冷地瞪了他一眼。
裴越笑着擺擺手,說道:“誰讓你腦子最靈活,不讓你辦讓誰去辦?”
戚閔顯然也聽出他的言外之意,當即便收起那些多餘的心思,躬身道:“少爺,我明白了。”
“行了,你們都下去做事吧。”
裴越吩咐道,待少年們離去後,他靜靜地望着門外的悠悠斜陽,目光稍顯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