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雲曾經問過裴越相同的問題。
裴越當時的回答並不果斷,顯然他自己也有所懷疑,所以猶豫了一段時間。因爲按照沉默雲的說法,在他親眼目睹陳希之自盡後,路敏依舊收到一封古怪的密信,而那種外人根本無法破解的密信只有他和陳希之明白箇中奧秘。
但葉七沒有絲毫猶豫, 冷漠地點頭道:“死了。”
沉默雲感慨地說道:“葉姑娘,我並非下作小人,而且你的身世不算隱秘,就算陛下知道也只會一笑而過。今日與你談起這些陳年舊事,不是要用這些要挾你,只是希望你能明白, 如果陳希之沒死裴越會承受極大的風險。不管是她這個人還是她身上揹負的仇怨, 都有可能對裴越造成嚴重的傷害。”
葉七明眸微眯,修長的雙眉透出凜冽的寒意,一字字道:“沈大人,你未免太小瞧我了。”
她與裴越早就形同一體,又怎會做出對他不利的事情?
沉默雲深深地望了她一眼,露出一抹微笑道:“也對。”
葉七略有些不耐地說道:“沈大人還有什麼吩咐?”
沉默雲搖搖頭道:“沒有。葉姑娘放心,今日所聊之事不會傳入第三人的耳中。”
葉七淡漠地說道:“多謝。”
而後轉身離去。
片刻之後,沈淡墨緩步來到他身邊,很快便察覺到自己的父親今日很不一樣,與以往胸有驚雷而面如平湖的狀態大相徑庭。她凝神打量着沉默雲,忽然發現他的鬢角多了幾根白髮,而他今年也才四十七歲,一時間悲從中來,忍不住泛起淚花。
沉默雲注意到她的異樣,失笑道:“墨兒,這是怎麼了?”
沈淡墨擡手擦了擦眼睛,搖頭道:“沒什麼事,風吹迷了眼睛。爹爹,你跟葉七聊了什麼?”
沉默雲柔聲道:“一些陳年舊事罷了。”
聽到這樣的回答, 沈淡墨就知道得不到答案,也沒有繼續糾纏下去,話鋒一轉道:“爹爹,那位席先生既沒有跟着裴越深入戰場,也沒有協助守城,這兩天更是不見蹤影,未免太奇怪了些。”
沉默雲道:“他又不是行伍中人,這樣也很正常。”
沈淡墨撇撇嘴道:“爹爹又騙女兒,
席先生當年可是定國公帳下第一謀士,與爹爹一樣文武雙全。就算他不肯替集寧侯出謀劃策,總該跟着裴越纔是,否則他千里迢迢來西境做什麼?”
沉默雲忍不住搖搖頭道:“你呀,拐彎抹角還是想打聽清楚。思道兄來西境有事要辦,這幾天應該是去了靈州境內某處,具體辦什麼事爲父也不知道。”
沈淡墨雙眼一亮,細細琢磨之後,隱約猜到一些可能,卻也沒有着急忙慌地說出來, 因爲她知道自己的父親如果不願意說, 那世間沒有人能讓他開口。
沉默雲對自己的寶貝女兒十分了解,卻也不阻止她做出種種猜想。
西面戰場已經越來越遠, 吳軍艱難撤退,大梁三路軍隊不知疲倦地追殺着。沈淡墨看到這一幕,略有些振奮地說道:“爹爹,張青柏這次能跑掉嗎?”
沉默雲只需看幾眼就明白大局已定,唯一的變數是這次大梁能取得怎樣的戰果。
他平靜地說道:“按照裴越的法子,張青柏身邊的兵力已經不足五萬,而我們調集了近八萬兵力,其中還有金水、長弓兩支養精蓄銳數日的強軍,吳軍再無回天之力。不過張青柏還不至於死在這裡,這五萬兵馬總能將他送出去。”
沈淡墨有些失望地輕嘆一聲,不過一想到經過南北兩戰之後,西吳的步卒元氣大傷,這西境戰事總算有了大獲全勝的希望,她又不禁開心起來。
沉默雲將女兒的表情變化看在眼裡,心裡有些擔憂,同時又頗爲感慨。
自己在陰暗處攪動風雲那麼多年,心思早已疲憊與污濁,只有在這些年輕晚輩如裴越和墨兒面前,才能勉強找到幾分當年揮斥方遒快意恩仇的感覺。
只是,這樣的日子又能持續多久呢?
……
在西吳步卒主力被大梁三軍全力追殺、一路損失慘重、即便張青柏早已醒轉也無法改變這種局勢的時候,裴越也遭遇懸崖之邊的危險,隨時都有可能跌個粉身碎骨。
郭啓雲雖然謀算上比不過裴越,可他畢竟是驍勇善戰之輩,魁鬥營騎兵的平均實力又在藏鋒衛之上,再加上有顧秋道派來的一萬騎兵配合,在歷經連續幾天的追擊戰之後,他終於牢牢咬住藏鋒衛的尾巴。
這是世間名列前茅的精銳騎兵之戰。
裴越率領親兵斷後,藏鋒衛不斷朝西邊奔馳,似乎是想效仿當年裴貞故事,深入西吳境內輾轉騰挪。
郭啓雲焉能不知道那段令舉國蒙羞的往事,所以追得越來越緊,甚至不在意對方在逃跑時不斷拋射的戰術,用人命填着縮短與藏鋒衛之間的距離。
裴越的指揮藝術越來越純熟,根本不給對方纏住自己的機會,好幾次硬是憑藉尖刀主力的能力,硬生生斬斷魁鬥營咬上來的爪牙。
雙方在廣闊無垠的高陽平原上你追我趕,若非考慮到坐騎腳力的損耗程度,郭啓雲甚至能追整整一夜。
一直到第二天清晨, 東面戰場已經徹底分出勝負,張青柏帶着一萬多人與杜長青之部以及騎兵匯合,樑軍大獲全勝之時,藏鋒衛終於停下逃跑的腳步。
這一刻郭啓雲沒有立刻追上去。
一座世間罕見的雄偉大城出現在他們的視線中。
更讓郭啓雲感到大事不妙的是,從開戰以來就龜縮在城中、僅僅派出過一支騎兵支援成安候路敏的虎城守城,竟然在今日傾巢而出。
虎城南面無比廣闊的平坦地界上,九萬大軍鱗次櫛比,結成無比穩固嚴密的大陣向前推進。
西吳鐵騎嚴陣以待,其中更有舉世聞名的安陽龍騎。
裴越領着藏鋒衛從側面繞出一個弧度進入虎城守軍的隊列之中。
郭啓雲恨恨不已,卻也不敢在這個時候自行其是,只能領着魁鬥營和那一萬騎兵歸入曲城侯顧秋道帳下。
大戰一觸即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