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時三刻,古平城下。
攻城戰已經進行到最激烈的階段,城防已然岌岌可危。
張青柏親自督戰,且不再留力,大梁守軍面臨的壓力是往日的數倍,之所以能堅持大半日, 就靠長弓軍鋼鐵一般的意志和足夠強橫的實力,以及齊雲侯尹偉手持長槍參與廝殺。
當然,最惹眼的還是一身戎裝宛如殺神一般的葉七,她負責的一段城牆已經成爲吳軍的地獄,沒有人能在那裡站穩腳跟。
不僅如此,連沉默雲帶來的數百名精銳烏鴉都已經上了城牆, 他們雖然不是專業軍人,也不會聽從號令行軍打仗,但若只是在城牆上殺人,這些身手高明的烏鴉依舊能起到很大的作用。
沈淡墨自然不會上城牆,就算她會武道,沉默雲也不會允許。
沈文德意外亡故之後,沈家就只有她一個血脈,沉默雲當然不會讓她面對這種險境。
父女二人倒也沒有閒着,在城內幫忙運送傷者或者指揮後勤民夫。
沈淡墨面上略顯憂慮,因爲她知道城內已經沒有多餘的兵力,兩萬京軍和一萬長弓軍便是所有的力量,至於古平軍早已被吳軍嚇破了膽子,任誰也無法挽救。真要是到了他們得直面吳軍的時候,恐怕會立刻棄械投降。
“爹爹,裴越的策略究竟是什麼?”沈淡墨一邊忙着手裡的事情,一邊好奇地問道。
沉默雲搖頭道:“爲父也不清楚, 臺閣歷來只是刺探情報,卻不會打探軍中策略, 這個你應該很清楚。”
沈淡墨想了想說道:“裴越帶走所有騎兵,集寧侯、定軍伯連帶着兩萬金水營步卒也消失不見, 爹爹恐怕早就猜出來了。”
沉默雲平靜地說道:“莫要心急, 很快就能見分曉。”
沈淡墨仰頭望着戰鬥慘烈的城牆,她心裡其實有些羨慕。她知道葉七正在城牆上殺敵,其實她也想那麼做,至少可以證明自己在膽氣上不比她弱。
只是……罷了,裴越,你一定要贏!
……
張青柏面色平靜,但是心裡早已波濤洶涌。
眼下已經到了雙方都能承受的極限,不管是付出更多代價攻城的吳軍,還是苦苦支撐不讓局面崩塌的樑軍,
沒有任何投機取巧的可能,每一刀都可能帶走一條人命。
只需要再堅持半個時辰,城上的守軍必然會崩潰。
張青柏對自己的眼光十分自信,這是數十年戎馬生涯中磨練出來的本能。
拿下古平大營之後,整個南線戰場便可以連成一片,虎城徹底淪爲孤城,靈州富饒的北三府近在咫尺,對於西吳鐵騎來說可謂是予取予求。與此同時,他可以更從容地騰出手剿滅藏鋒衛, 將剩餘的三座軍寨也收入囊中。
至此,北線戰事的失敗便已經無足輕重, 這次東征纔算是圓滿成功。
“報!”
混雜着驚懼和恐慌的聲音將張青柏從構想中拉出來,他扭頭望着滿面大汗淋漓的斥候,冷聲道:“何事?”
“南面……南面裂谷之中出現大批樑軍步卒!”斥候顫抖着聲音回道。
旁邊的親隨謀士們瞬間變色。
張青柏怒道:“胡說八道!五千魁鬥營精騎守着裂谷入口,樑軍步卒怎敢來送死?”
旁邊衆人神色有些怪異,齊輝小心翼翼地說道:“大將軍,騎兵今天半夜已經南下了。”
張青柏身體微微搖晃,但是很快就強行冷靜下來,他雙眼噴火望着斥候,快速問道:“來者多少人?是樑軍哪支軍隊?”
斥候吞着口水說道:“他們打着金水大營的旗幟,人數……人數不知道,漫山遍野!”
張青柏眼前一黑,雙拳迅速握緊。
“不可能……不可能……”他喃喃自語。
衆人緊張又驚恐地看着他,因爲他們從來沒有見過張青柏這副姿態。
齊輝上前單膝跪下,抱拳道:“請大將軍即刻下令,末將願意帶着五千人擋住金水步卒,爲大軍爭取一個時辰!”
他能看出來攻城戰已經到了最緊要的時刻,不需要太多時間就能徹底擊潰守軍的防禦,只要能拿下古平大營,那麼就算這五千人包括他自己在內都死在樑軍手裡,這個結果依舊值得!
張青柏此時擡頭看了一眼遠處的古平城牆,他彷彿看到齊雲侯尹偉正望着自己,目光中盡皆是嘲諷之色。
彷彿是在印證他的猜想一般,城牆上忽然響起震耳欲聾的吶喊聲,緊接着數不清的士卒穿着嶄新的甲冑出現在吳軍面前。
“噗!”
張青柏氣急攻心,噴出一口鮮血。
“大將軍!大將軍!”
周遭立刻響起連綿不絕的呼喊聲,齊輝更是起身一個健步衝到張青柏身邊,伸手想要扶住他。
張青柏用力甩開他的手,也沒理會自己脣邊和胸口的血跡,恨意昭昭地說道:“傳令,退兵!”
衆人皆驚。
張青柏繼續下令道:“齊輝,予你一萬兵馬,擋住南面的金水步卒。魏東,你帶着本部六千步卒負責斷後。大軍即刻撤退,往東南方向與騎兵和杜長青之部匯合!”
“遵令!”
衆人齊聲應諾。
尖銳的鳴金聲傳遍整個戰場。
城牆上的尹偉只覺得這個聲音如此美妙,他沒有理會那些穿着嶄新甲冑、看上去光鮮亮麗實則面色忐忑的古平軍和民夫們,對身邊的幾位指揮使說道:“諸位,立刻整理各自部屬,隨我殺出城去!”
“喏!”
聲震雲霄。
西吳大軍開始撤退,古平大營城門在堅守半個月之後第一次打開。
大梁守軍出城而戰。
南面,漫山遍野的金水步卒涌出裂谷,定軍伯羅煥章身先士卒,雖然年近五十依舊剽悍兇猛,恰似老夫聊發少年狂。
至此張青柏還沒有太大的擔憂,方纔吐血也只是因爲自己的戰略目的徹底失敗,一時之間心思激動而已。金水步卒雖然兇猛,吳軍也不至於短時間崩潰,再加上後軍能擋住古平守軍的衝擊,至少安全撤退沒有任何問題。
“報!大將軍!西面出現大批樑軍,他們打着長弓軍的旗號!”一名斥候扯着嗓子幾近於哭喊地衝到近前。
西面,旌旗林立,迎風獵獵。
消失許久的大梁西軍主帥,集寧侯唐攸之率北線軍寨全部兵馬,如天神下凡一般出現在吳軍主力撤退的必經之路上。雖然如今的北線軍寨已經完全成爲空城,可是大局已定,就算謝林反應過來也無濟於事。
張青柏瞠目結舌,在無數人恐慌的注視中,緩緩倒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