冼春秋悍然稱帝的消息如颶風一般刮過南國九州之地,除去他佔據的寧州和涼州之外,其餘地方無不被這個消息震驚。有人捶胸頓足怒罵其狼子野心,有人目瞪口呆久久不能回神,當然也有一些人趁着官府幾乎陷入癱瘓,攜家帶口匆忙投奔。
尤其是那些權貴門閥,他們很清楚裴越的性情和手段,繼續留下來下場肯定會很悲慘。雖說投奔冼春秋看起來前途渺茫,但如今天家宗室悉數落在裴越手中,方謝曉又率軍投降,偌大的南境之地已經沒有他們的容身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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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人未嘗沒有一絲幻想,假如吳國能夠擊敗北樑,大軍長驅直入,裴越必然要領軍回援,到那個時候冼春秋或許就能反敗爲勝。
他們只有這條路可走,當然不會有絲毫猶豫。
各地消息如雪片一般飛往建安,與此同時各路大軍也在按照裴越的規劃進攻寧、涼二州。
南城那處徐家莊園之中,武將與信使們齊聚一堂,向裴越彙報各自掌握的消息。
裴越平靜地說道:“我先前便說過,如果有人要去投奔冼春秋,不必橫加阻攔,由他們去便是,以便後面一網打盡,省去許多麻煩。”
衆人恭敬應下。
“楚太祖……”
裴越念着冼春秋的帝號,終究流露一抹無奈的笑意。
其實他大抵能明白對方的心思,尤其是兩年前在四方館中那番長談,讓他對這位大梁近百年最出名的叛將有了十分立體的認知。冼春秋不僅怨恨中宗皇帝,還包括對他有提攜之恩的裴元,蓋因此人天生野心勃勃,無論身處何地都不願甘居人下。
但是不得不說,他變成這種偏執性情與中宗皇帝的狠毒也有關係。
設身處地的話,倘若遭遇滅門之恨的人是自己,裴越也不敢保證能做到慎終如始。
一番感懷之後,裴越環視衆人道:“冼春秋造出這等聲勢,無非是想蠱惑人心,同時也是利用各地的反應來遲滯我們的攻勢。局勢如此,我們更要快刀斬亂麻,不能給他太多的時間。”
衆將齊聲應下。
安排完詳細的進軍方略之後,隨着武將和信使們行禮告退,堂內重歸安靜。
一直旁觀這場軍議的徐徽言開口說道:“國公覺得冼逆還能支撐多久?”
裴越微笑道:“徐公覺得呢?”
徐徽言沉吟道:“不超十日。”
裴越道:“其實冼春秋自己也知道,他已是秋後的螞蚱,所以才這般迫不及待地稱帝,無非是過把癮就死。今日請徐公來此與軍議無關,而是想與徐公商議一番,清丈田畝釐定賦稅的先期準備工作。”
徐徽言靜靜地望着這位年輕權貴,不由自主地生出敬佩之心。
何謂舉重若輕閒庭信步?
冼春秋麾下還有近九萬大軍,又掌控兩州之地,再加上這段時間投奔他的牛鬼神蛇,並非虛張聲勢的屑小之輩。但裴越顯然沒將他放在心上,目光已經轉向將來,分田之事纔是真正決定南境民心能否歸於大梁的關鍵。
這一刻他不禁想起寄予厚望的三子徐熙,和本地權貴子弟比起來,徐熙自然算得上年少有爲,尤其是在處理朝政上對他裨益不小。可與面前的大梁國公一比,無異於天壤之別。
他神色複雜地笑了笑,然後說道:“關於清丈田畝,老朽已有腹案。”
裴越微笑道:“徐公所謀之清田八法,即明清丈之例、議應委之官、復坐派之額、複本徵之糧、嚴欺隱之律、定清丈之期、行丈量磨算之法和處紙札供應之費。”
徐徽言怔住。
這些方略他當然清楚,原本就是兩年前江陵之戰爆發前,他對慶元帝所提之法,只是沒有想到裴越竟然倒背如流。
裴越溫和地道:“實不相瞞,我對徐公頗爲敬仰,與這清田八法脫不開干係。徐公身爲清河徐氏之主,看清南朝頑疾並不稀奇,難得之處在於你能腳踏實地爲百姓着想,而非慶元帝那般浮於雲端。我也曾聽說過,徐公變法第一刀便砍向了清河縣,只可惜壯志難酬令人扼腕。”
徐徽言嘴脣翕動,既驚詫於裴越對南面情況的熟稔,也情不自禁地泛起知己之念。
他略顯激動地說道:“國公若肯支持,老朽必然竭盡全力。”
雖然徐初容始終不理解,但老者心中有一個夙願,那便是改變南國九州的現狀。只是過往數十年,他囿於極其複雜的勢力爭鬥,無論何時何地都有掣肘之人,根本無法順利推行。
沒想到竟然有柳暗花明之時。
裴越道:“徐公放心,我是言出必行之人,既然請你來操持大局,便不會讓任何人從中阻撓。我已經傳令給城外的漢陽軍主帥谷節,由他率領三萬銳卒協助官員調查各地田產,相信在不遠的將來,徐公便能一睹海晏河清之盛況。”
徐徽言忽地起身,朝着比他年輕數十歲的裴越,極爲恭敬地躬身一禮。
裴越側身避過,嘆道:“徐公無需如此。”
徐徽言道:“還請國公派遣一隊精銳,最好是太史臺閣的高手,隨行老朽左右,負責保護老朽的安全。”
這句話的深意無需贅述。
裴越凝望着老者的雙眼,最終只能點頭道:“便依徐公之言。”
徐徽言告辭離去。
裴越將他送到門外,聽到身後傳來的腳步聲,感慨道:“你父親很不容易。”
徐初容雙眼微紅,輕輕應了一聲。
裴越牽起她柔嫩的手掌,寬慰道:“不必難過,風雨已過,將來只會有風和景明。”
徐初容不願讓他擔心,岔開話題道:“北境戰事會有麻煩麼?”
裴越搖搖頭,從容地道:“有些人早已是窮途末路,不足爲慮。”
正如他所言,北方戰事進展無比順利。
五月十四日,方謝曉指揮承北大營突破涼州防線,然後勢如破竹連下六城。
五月十六日,堯山軍、鎮南軍和江陵軍一部在老帥郭興和蔡遷的指揮下接連掃蕩寧州各地,大軍順利圍困寧州府城博陽,也就是楚國的京城。
五月十九日,博陽城破,冼春秋自刎於那座簡陋的皇宮之中。
距他登基爲帝僅僅過去十天。
大局已定。
……
大梁,京都。
夏日已然到來, 蟬鳴處處可聞。
南門守城官坐在陰涼處,望着守門的兵卒無精打采地盤查進出城門的行人。
遠處忽有蹄聲傳來。
他扭頭望去,只見數騎飛奔而來,接近城門時依舊沒有緩速的跡象,官道上行人連忙躲避,一時間仿若兵荒馬亂。
守城官臉上泛起怒色,握着刀柄在十餘名部下的簇擁中快步上前,怒吼道:“來人止步——”
話音未落,馬上騎士洪亮的聲音傳遍四周:“南境捷報!衛國公領軍奪佔建安,南周覆滅!”
場間陡然一片寂靜。
幾瞬之後,所有人不可思議地望着身邊的人,歡呼聲直上九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