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梁京都,新年喜慶的氛圍尚未消散,來自西境的紅翎急報便震驚了朝野上下。
西吳宣武帝御駕親征,百萬大軍分北、中、南三路齊頭並進,直撲大梁邊關各地。
很多人在得知消息的第一時間下意識以爲這是一個玩笑——並非是膽怯畏戰,大梁近百年來多次遭遇各國圍攻,不僅沒有倒下反而愈發興盛強大,樑人早已養成一種樸素的價值觀,那便是無論時局如何艱難,最後勝利的一定是大梁。
他們之所以感到震驚,只是覺得西吳皇帝的行事難以理解。
在廣闊的高陽平原上,西吳鐵騎自然佔盡優勢,畢竟大梁騎兵能夠拿得出手的精銳不多。但是大梁以邊境上修建的軍寨重鎮作爲防禦體系,吳軍想要攻城略地難度極大。這次宣武帝盡起大軍,可謂以王朝命運做一場豪賭,在絕大多數樑人看來,這是一場註定會輸光底褲的賭局。
都中的老少爺們高談闊論,國子監的太學生羣情激昂,下層官員們同仇敵愾,賦閒在家的武勳親貴們更是一窩蜂地帶着厚厚的禮單涌向衛國公府,期望能夠在接下來的國戰中有機會領兵出戰。
無論何種反應,沒人覺得大梁西軍會輸,至少可以穩穩地守住邊境。
然而皇宮建章殿內,氣氛卻沒有那麼輕鬆,一衆衣紫重臣無不神色凝重。
劉賢端坐龍椅之上,目光不自覺地望向武勳班首的裴越,心中頗感欣慰。
其實去年裴越發出大戰將起的警告之後,不僅朝中一些大臣提出質疑,劉賢亦是將信將疑。雖說他不懷疑這是裴越想要進一步攫取權力的藉口,但從常理判斷,西吳和南周應該不至於孤注一擲,就連吳太后也隱晦地表示過反對。
好在這些年他習慣了信任裴越,因此即便打了些許折扣,仍舊讓兩位軍機趕赴邊境,同時准許裴越執掌西府推動整軍備戰。
如今回頭看去,劉賢在慶幸之餘不免又生出幾分訝異,裴越對大局的預判之精準令他感慨不已。
五軍都督府大都督柳公綽正在簡述軍情。
“……正月十二日,西吳鎮南大將軍張青柏領軍出鵲首城,先鋒萬夫長率軍於十四日包圍我朝白草寨。定西大營主帥齊新派出騎兵馳援,在打退對方第一波攻勢之後,爲免被敵軍騎兵纏住,退回大營之內。目前尚不知曉南線後續戰況。
”
“正月十三日,西吳鎮東大將軍謝林親率三萬騎兵,沿貝苕江東進,過固原寨之後直逼長弓大營防線。”
“正月十五日,西吳宣武皇帝率安陽龍騎出京,鎮北大將軍周德威領軍相隨,敵軍正朝虎城方向行進。”
“左軍機穀梁領西軍臨時主帥,第一時間便發出軍令,嚴令邊軍各地固守防線不得輕出。在西吳大軍齊出之時,谷軍機已經抵達靈州滎陽城,在靈州刺史唐攸之的配合下組建帥府,指揮全體西軍協同作戰。”
“谷軍機在急報中言明,靈州自身的儲備可以應對前期戰事,同時也將在當地招募兵勇。不過朝廷需要儘快派出精銳援兵,軍械糧草也要及時籌措。”
柳公綽收起奏章,朝向劉賢稟道:“陛下,京都距離西境邊關足有兩千餘里,派出援軍刻不容緩,否則恐會貽誤戰機。”
羣臣莫不頷首。
西軍正兵總數二十五萬,尋常時候足以應對西吳一路軍隊的襲擾,也可以保障千里邊境的安全。但是這一次西吳動用全部家底,雖然百萬之數只是虛張聲勢,但三十餘萬正兵包括十萬騎兵在內,大梁西軍將要承擔難以想象的壓力。
即便朝廷立刻派出援軍,路上也將花費一段時間。
劉賢當即看向裴越,殿內重臣亦是如此。
京軍北營人強馬壯,而且裴越這些年可謂戰無不勝,兼之如今的西軍主帥又是穀梁,援軍的歸屬似乎沒有任何疑問。
一片寂然之中,裴越不疾不徐地道:“陛下,臣贊同柳大人的意見。”
劉賢便問道:“依衛國公之見,該派京軍哪一營趕赴西境支援邊軍?”
裴越擡頭望向年輕的皇帝,鎮定地道:“臣拙見,可派南安侯領京軍西營、普定侯領京軍南營同時西進。”
仿若一顆火星墜入油鍋內,殿中猛然騷動不安。
這些重臣心裡如明鏡一般,先帝誘使王平章謀反,順勢將長弓軍和昌平軍各一部調來京都,最主要的目的便是制衡裴越統率的北營。南安侯蘇武和普定侯陳桓忠心耿耿,再加上京都守備師和禁軍的存在,裴越縱然權柄日盛,也不會生出不臣之心。
眼下西境局勢危險,裴越居然不似以往那般主動求戰,反而要趁勢將西營和南營調離京都,他究竟想做什麼?
南安侯蘇武目視兩位執政,眼中滿是擔憂之色。
洛庭和韓公端對視一眼,並未立刻出言反對。
兵部尚書陳寬思忖片刻,出班奏道:“陛下,衛國公久經沙場功勳卓著,北營將士悍勇無匹士氣高昂,臣舉薦衛國公爲西軍副帥,領北營出征西境,協助左軍機對敵吳國大軍!”
這個提議合情合理,當即贏得一部分朝臣的贊同。
劉賢定定地望着裴越,目光依舊平靜,問道:“衛國公可否說得再詳細一些?”
陳寬面色一窒,進也不是退也不是,頗爲尷尬。
只不過衆人此刻無暇顧及他的窘境,紛紛望向那位氣度愈發凝重的年輕國公。
裴越迎着年輕皇帝的目光,不慌不忙地道:“陛下,西境防線過長,一營京軍不足以襄助全局。這次西吳掏空家底上陣,所圖者顯然不僅是虎城一地,因此南北兩線纔是重中之重。臣建議,由京軍西營援護南線定西大營,京軍南營援護北線長弓大營。”
他微微一頓,稍稍提高語調道:“在臣得知西境戰事之後,已經派人星夜趕赴荒原,命藏鋒衛沿北界全速奔襲前往靈州,交由左軍機指揮統領。”
殿中肅然一靜。
劉賢卻鬆了口氣。
其實在裴越說出那個提議的時候, 他也有些驚訝,畢竟這不是裴越的風格。
裴越環視殿內衆人,繼續說道:“至於京軍北營,武定衛已經在去年秋天與南軍平湖衛輪轉,泰安衛和平南衛也將整軍以待南下。諸位大人,或許你們還有一絲僥倖,認爲這場國戰只是樑吳之爭,但是我希望你們能明白,南面的敵人同樣不會錯失良機,大梁將會面對立國以來最大的危機。”
“在這個時候,誰若還是暗藏機心指望攪動風雲,就算陛下仁德不降罪,本國公必先用爾之頭顱祭旗!”
聲若驚雷,綻於衆人耳畔。
劉賢長舒一口氣,肅然道:“便依衛國公所言,西府立刻籌備大軍出征事宜,東府做好後勤準備。”
裴越回首望去,從這位年輕皇帝眼中看見的唯有信任二字。
他不再多言,躬身一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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