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風徐徐,府內十分寂靜,周遭更無半點人聲。脭
沈淡墨身段苗條高挑,僅比裴越矮半個頭左右。此刻兩人相擁入懷,容貌與氣質皆非凡俗,看上去自然格外登對,猶如一對正處在濃情蜜意之中的璧人。
裴越默然不語,靜靜地聽着沈淡墨的傾訴。
「那年春雨綿綿,我喜歡在此處伴着春風讀你寫的信。雖然我曾對爹爹說過,你將來若是想要入朝爲官,需要用心練出一手好字。可其實相較於你潦草的字跡,我更關注你在信中講述的那些故事,以及字裡行間顯露出的氣魄。」
「過往種種,如今回首再看,未免令人唏噓。世人曾言,多情者自傷,無情者自憐。我既不會自輕自賤,也不願終日以淚洗面,便想着將前塵往事一併忘卻。故此去年離京之前我去沁園尋你,原本打算將那段過往做個了斷,然而話到嘴邊卻說不出口。」
「不知從何時開始,我心裡便有了你的身影。後來細想,或許是因爲你不會嘲笑和排斥我的那些想法,而且不是貪圖我爹爹的權勢,完全是出於本心。此生最難得是知己,所以我會擔心你的安危,也會時常回想你的隻言片語。」
「人生如棋,落子無悔。既然當年我沒有與葉七相爭,僅僅只做言辭上的交鋒,往後無論甘心與否,終究回頭無岸。」
「便如此罷,我知道這不過是一個虛無縹緲的夢境。」脭
「只是……縱然是一場夢,我希望能晚一些醒來。」
……
沈淡墨斷斷續續地說着,螓首枕在裴越寬厚的肩膀上,那雙貴氣盈盈的眸子裡泛着柔和的光彩。
有緣無分也好,餘生難安也罷,她已然不會奢求太多,更不會因爲裴越的一個擁抱就浮想聯翩。這些年親眼看着他從一介庶子到顯赫國公,自然知道此時抱住自己的男人是怎樣堅定的性情。
於她而言,片刻溫存便已足夠。
裴越大抵能明白她的心情,曼妙清香盈於鼻尖,他卻沒有過多的旖旎之念,只是擡手輕撫她的後背,緩緩道:「也許你不明白,我是一個蠻不講理的人。」
沈淡墨微微一怔,隨即擡起頭凝望着裴越的雙眼。脭
四目相對,
近在咫尺。
她未施脂粉絕色天成,兼之如今眉眼間有幾分淡淡的哀愁,愈發我見猶憐。
「你……」
沈淡墨欲言又止,顯然是聽懂了裴越話裡的深意。
裴越微微一笑,問道:「你真打算孤獨終老?」
「呸。」
沈淡墨輕輕啐了一聲,挑眉道:「這世上男子可不止你一人。」脭
裴越搖頭道:「我說了,我是一個蠻不講理的人。在今日之前,去留皆由你定,任何人包括我在內都無權干涉。可是從今日之後,你便只能選擇留在我身邊,亦或是孤獨終老。」
沈淡墨不急不緩地問道:「爲何?」
裴越稍稍用力抱緊她,直截了當地說道:「因爲我們已經有了肌膚之親。」
沈淡墨白了他一眼,忍俊不禁地道:「你知不知道自己方纔的姿態格外討厭,就像那些胸無點墨的紈絝子弟,在大街上見到貌美女子便攔住人家,無比輕浮地說着類似於我看上你是你的榮幸之類的蠢話。」
裴越道:「嘿,被你看穿了,我就是那種強搶民女毫無底線可言的惡霸。沈姑娘,給句痛快話,到底從還是不從?」
沈淡墨眼波流轉,脆生生地問道:「不從又如何?」
裴越佯怒道:「那便休怪本國公狠辣無情。」脭
沈淡墨被他逗得咯咯輕笑,片刻過後感嘆道:「其實以前我倒是想過,你若真是這種不折手段的人,肯定早就
拋下並無人脈支撐的葉七,成日裡在我爹爹身邊轉悠。畢竟……那時候爹爹還是皇帝最信任的臣子,他只要隨便說句話,都中定然沒有敢招惹你的人。」
她垂下眼簾,低聲說道:「我知道你不是那種慣於花言巧語的性情,但你今天願意說這些玩笑話哄我……裴越,我真的很開心。」
雖然話語變得更爲親近,沈淡墨卻往後退了一步,稍稍拉開兩人之間的距離。
裴越順勢牽起她柔軟的手掌,帶着她走進涼亭之中。
兩人在闌干旁坐下,裴越依舊沒有鬆開她的手。
迎着沈淡墨略帶好奇的目光,裴越緩緩道:「我非草木之人,焉能不知你的心意?只是這些年在十丈軟紅中奔波,需要顧及和斟酌的地方太多,片刻不能鬆懈。」
沈淡墨微微頷首。脭
裴越繼續說道:「當年大姐將那封信轉交給我,起初我的確有些生氣,畢竟你沒有經歷過我遭受的苦難,卻站在幹岸上妄加評議,委實有種站着說話不腰疼的感覺。當然,後來我猜出那封信是沈大人的手筆,知道這是一場誤會。」
沈淡墨抿嘴輕笑,柔聲道:「現在想想,往事確實有趣呢。還記得你從橫斷山剿匪歸來,因爲是否治罪裴戎與爹爹發生分歧,那一次令我對你刮目相看。這京都之中的年輕人,可沒有幾位敢像你那般在我爹爹面前撂下狠話。」
聽她說起那些往事,裴越不禁心緒翻涌。
對於沈淡墨,他其實一直存着愧疚之意。
這些年她幫了自己很多次,即便拋開沉默雲那層關係的影響,她原本也不需要冒那些風險,比如在西境古平軍鎮的時候,是她動用太史臺閣的力量打開城門,裴越才能手刃寧忠爲戰死沙場的同袍報仇。
一念及此,裴越輕嘆道:「這不算什麼能耐,只不過是因爲沈大人和你願意包容。」
沈淡墨望着他的面龐,擡手撫平他微皺的眉心,繼而說道:「世人只知你戰無不勝攻無不克,權貴們則盯着你的點金之術生財之道,朝堂諸公忌憚你手中的軍權,便是那位視你爲股肱之臣的高宗皇帝,臨終前想的大概是將來對付你的後手。」脭
她微微一頓,難掩憐惜地道:「世情如此無法苛求,絕大多數人的想法都只會從自身的角度出發,將心比心本就是極難的事。只是那些人從來不敢問問你,數年來勞心費力所謂何般,明明可以威脅皇權卻要慎終如始。方纔你說,需要顧及和斟酌的地方太多,片刻不能鬆懈。其實以你如今的權勢和地位,又何須如此小心翼翼?」
「所謂道不同不相爲謀,或許你根本不在意世人如何看待自己,但我仍舊替你感到不值。」
「因此, 我又怎會不願意包容你呢?」
沈淡墨面上浮現一抹傷感,反握住裴越的手掌。
今日的她顯然與裴越印象中的京都第一才女略有不同,或許是打開心結之後,她不想再像以前那樣困守於方寸之間,願意敞開心扉坦誠相對。
裴越不忍她再度陷於那種低沉的情緒中,便打趣道:「看來我只能以身相許方可報答姑娘的心意。」
沈淡墨擡起左手拍他一下,輕聲啐道:「憊懶!」脭
終究還是忍不住笑了起來,眉眼之間俱是明豔的色彩。
「其實我不是沒有想過更進一步,但在反覆思量過後,我還是決定走一條更爲穩妥的路。」
在沈淡墨期待的目光中,裴越緩緩打開話匣子,開始向她講述自己這些年來的心路歷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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