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州,興安府城。
許默以及他身邊的高手是城牆上極少數還能保持鎮定的人,他望着北方洶涌而來的蠻人兵卒,眼中凝重之色漸起。
從人數上判斷,這些蠻人大概在一千五百人以上,其中約有三四百人配備坐騎,只不知他們是在荒原上馴化得來的馬匹,還是這些時日在大梁境內劫掠而來,後者的可能性應該更大。令許默感到些許震驚的是,這些蠻人在奔襲的過程中竟然能保持較爲完整的陣型。
步卒在中間,數百騎遊弋於兩翼,雖說談不上軍容肅正,但也已經頗有章法。
如果是在西境或者南境,不到兩千人的軍隊想要攻破一座城池,大抵會被當成一個笑話,然而北疆的情況完全不同。先不提府衙臨時招募的一千兵勇和數百護院在面對蠻人時能否保持勇氣,單說這興安府城的城牆就算不得固若金湯。
大梁對於各地城池的修建規制並無硬性規定,但城牆的高度與堅固大多與實際需求有關。像京都、成京和滎陽這樣歷史悠久的大城,起初修建的時候便非常重視,後來又不斷修繕加固,外圍城牆的高度皆在三丈五尺以上。
又如蒲圻、江陵、漢陽乃至於虎城這樣的軍事重鎮,城牆高度亦在三丈以上,而且用料極爲堅固,對於攻城方來說大多時候都是夢魘一般的存在。相比之下,北疆的城池便顯得格外脆弱,雖說千百年來一直都有蠻族的傳聞,可是誰也沒有料到會有蠻人兵臨城下的那一天。
興安府城的外城牆高度不足兩丈,而且缺少各種城防設施,在過去近百年的時間裡,這座城池只是起到一個極其簡易的防護作用。
這樣的高度對於身材魁梧的蠻人來說不算天塹,他們甚至不需要打造完備的制式攻城器械,只用兩根樹幹綁在一起做成簡陋的梯子就能攀上城牆。
實際上蠻人也是這樣做的。
獵驕靡既然下定決心要打興安府城,顯然不會毫無準備,這兩年他通過某個南人的幫助學到了很多東西。
在蠻人往這邊衝來的同時,城牆上當然不會毫無反應。只可惜城中並無弓手,數十名臨時組織起來的獵戶箭手用着自己做的長弓,稀疏的箭雨聊勝於無,並未對不斷逼近的蠻人造成有效的殺傷。
恐慌的情緒在城牆上不斷蔓延,守軍大多是城內有把子蠻力的普通人,在一個月前他們中的絕大多數人連兵器都沒摸過,
這次成爲兵卒亦非抱着保護家園的崇高理想,只因府衙給出了每個月二兩銀子的餉銀,而且受傷戰死都會有相當豐厚的撫卹銀子。
此刻面對視線中越來越近的蠻人,望着他們魁梧的身軀和猙獰的面孔,很多人不由自主地開始打顫,腿肚子發軟渾身乏力。
當此時,一個洪亮的聲音在城牆上響起:「大家不要慌,本官與你們同生共死!城內就是我們的妻兒老小,要是這個時候我們跑了,蠻人攻進城裡,誰都活不下來!」
兵勇們紛紛轉頭望去,只見那位一貫溫文爾雅講究儀態的知府老爺,右手高高舉起,手中握着一柄普通的長劍。雖說他們心裡依舊驚恐不已,但隨着方巡這番表態後,城牆上至少沒有出現未戰先潰的不堪場面。
方巡暗自鬆了口氣,蠻人來得太快太兇,他只覺得還沒有做好充分的準備,甚至在初見的那一刻腦海中一片空白。
回想這些年的經歷遭遇,他一直有個念頭深藏心底,甚至連最信任的兩位幕僚都沒有講過。
那便是蠻人越境的消息傳來後,他敏銳地意識到興安府城可能成爲蠻人攻擊的目標。最初他的想法是向宣化大營主帥哥舒意求援,若是能得到兩三千守軍的支援,他便可以安心籌措守城需要的錢糧。然而宣化大營的兵力實在有限,兼之府城北面有九里關鎮守,哥舒意並未理會方巡。
事情發展到這個階段,方巡不知心中是喜還是憂,他立刻自作主張地籌糧募兵,並且儘可能地加固城防。萬一蠻人真的來攻城,只要能守住城池保住城內將近二十萬百姓,這便是誰也奪不走的功勞,到時候他就能順理成章地返回京都。
然而當他親眼看見蠻人瘋狂的勢頭,所有準備好的預案和應對彷彿剎那間遭遇冰封,若非身後幕僚李徵急切的提醒,他甚至連那句穩定軍心的話都說不出口。
李徵擦了一把額頭上的汗,看着城外衝來的蠻人,咬牙道:「府尊,蠻人勢大,守軍又都是新丁,恐怕守不住城。以小人之見,不如主動放棄城防,引蠻人入城展開巷戰,或許能夠拖延足夠久的時間,等到援軍的到來!」
方巡覺得這個建言有幾分道理,然而還沒等他開口應允,旁邊站着的許默便沉聲道:「絕對不可!」
方巡和其他人扭頭望去,許默急促地說道:「府尊,蠻人性情殘忍囂張,得勢之時實力會成倍增加,若是讓他們長驅直入,城內必將生靈塗炭。當今之計,唯有鼓舞軍心,在城牆上與蠻人死戰,盡力延緩阻滯他們的氣勢。」
李徵皺起眉頭,他覺得自己的想法非常不錯,頗得兵法上「置之死地而後生」的精髓,只不過沒等他開口辯駁,方巡便問道:「這位兄弟如何稱呼?」
許默拱手道:「在下姓許名默,京都綠柳莊人氏,現爲祥雲號管事。」
方巡愣住,不敢置信地道:「你是中山侯府的人?」
許默正色道:「沒錯。」
方巡忽而一聲輕嘆,對左右說道:「今日城防一應事務皆聽這位許兄弟的號令。」
許默微露詫異。
方巡又道:「許兄弟,中山侯是否已經派兵前來?」
許默看了一眼周遭那些或期待或緊張的神情,不由得伸手拔出鋼刀,面不改色地頷首道:「不敢相瞞,我們只需要堅守三個時辰,藏鋒衛的援兵將會抵達。」
方巡大喜過望。
衆人亦高聲歡呼,引得外圍那些兵勇茫然不已,緊接着中山侯和藏鋒衛的名字在城牆上如風一般傳開,彷彿給所有人注入一股強大的勇氣。
蠻人聽不清楚,就算他們能聽懂亦不會在意。
在似慢實快的片刻之後,蠻人如潮水一般接近城牆,沒有任何花哨的試探,隨着十餘架簡陋的梯子朝城牆上一靠,攻城戰遽然爆發!
當死亡來臨的那一刻,無論你是憤怒、恐懼亦或亢奮,所有的想法都變得無關緊要。
握緊手中刀,朝着敵人捅過去,或者是顫抖着等待對方的兵器砸在自己的身上。
梯子搭上城牆後,上百名身姿矯健的蠻人順梯而上,幾乎眨眼之間就來到城頭。迎接他們的是不斷砸下去的石頭,以及城牆後面伸過來的刀槍。當先那名蠻人滿臉橫肉,寬大的身軀上肌肉隆起,在擡手抓住一柄刺來的長槍後,腰腹發力扭身一擰,竟然將那名守軍反挑起來,隨後狂笑着將其甩下城牆。
趁着其他人被震懾的機會,蠻人一躍而上,右手握着一柄巨斧,配上高大的身軀和猙獰的面孔,直如上古傳說中的兇獸。
「啊!」
蠻人咧嘴朝着城牆上的守軍發出一聲怒吼, 衆人面露懼色紛紛後退,眼看他就要佔住這個角落時,人羣中數道矯健的身影如流星奔去。
許默依舊平靜,只是雙脣緊抿,雙手死死握着鋼刀,在兩名同伴先行衝向蠻人時,他從側翼猛然踏出數步。
蠻人揮舞着巨斧,逼退那兩名高手的攻擊,卻忽地感覺到一陣劇痛傳來。
他低頭望去,一柄長刀已經深深插入自己的小腹。
沒等這個蠻人繼續掙扎反擊,許
默矮身抓住蠻人的腳踝,猛然發力拔地而起!
蠻人轟然墜下城牆。
這一切幾乎發生在電光火石之間,周遭的兵勇愣愣地看着。
許默擦了一把臉上的血跡,怒吼道:「不想死就拿起刀,隨我殺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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