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金陵祭

張衍回金陵途中遇時夏大雨,頗反常態,舊時金陵此季大都瀝瀝小雨。

難得天晴,張衍踏上回家的渡船,一身蕭蕭墨色長衫,長衫質地不算上乘,但貴在潔淨無暇,讓他整個人看起來纖塵不染。

腰間掛着一塊鵝卵石雕制的佩件,這是家境不算太好的張家,他的那位親生姐姐唯一能夠給他的,讓他出門不至於讓人說是連佩件都無的書生。

張衍透過小船窗,四周綠水青山,環境是爲宜人。多年不見姐姐了,不知姐姐和他的那位小外甥過的如何?思慮至此,他不禁嘴角勾起,怕是當年嗷嗷待鋪的小外甥如今都能下路走路了。

書生不知自己淺笑神情讓船伕家的小丫頭瞧到了,在先前見到這位在岸上尋找船家渡河的文雅書生時,便被此容顏深深吸引住。

在渡河之時,路上難免會遇到些家境闊綽,有船遊賞太湖的一些過富家子弟。

這不才剛剛路過一家有船的豪紳,當家的是個在太湖邊上都有名,做生意買賣的女商人。莫約是瞧見了張衍的驚世容顏,色膽包天的想要張衍舍了他們的船跑去和她共渡太湖。

想到這,長相普通,小巧玲瓏的小丫頭咬咬牙,那個女商人且不是身材臃腫肥胖,滿臉坑坑窪窪的痘印。張嘴閉口就有夾着菜葉的牙齒,她看了都想要吐,更不用說這位俊逸書生看得上了?

雖然丫頭知道自己長的不好看,但也總不比那女商人強個千倍萬倍?不就是兜裡有幾個破銅板子,買了艘氣派的船就能在太湖裡任意妄爲?

好在這書生和那些追名逐利,道貌岸然的僞君子不一樣,任憑女商人怎麼遊說,張衍就是不答應上船。

說來也是奇怪,女商人沒有惱羞成怒,衝張衍拋了個媚眼,留下一句姐姐隨時恭候的話後,就下令駛船離開。

名爲銅板的小丫頭小心翼翼地又打量幾眼張衍,靠在船窗旁的男子身材欣長,眉眼如畫,墨發隨風飛揚。一身墨色長袍在風中獵獵作響,一雙桃花眼中滿是放蕩不羈,桀驁不馴,彷彿世間萬物都入不了他的眼,眼眸和太湖般遼闊且深邃。

些許是那名書生察覺到了小丫頭的目光,偏頭和藹地朝銅板微笑。

小丫頭心頭頓了幾秒,臉刷的一下通紅,模樣很是可愛。害羞的小丫頭低下頭,手指輕輕捻着衣角,捲起來又攤開,絲毫記不得一時氣憤還把自己罵了一邊的小丫頭心思活絡。

她今年十歲,看模樣,書生也不過二十出頭。想了些羞於出口的事情,小丫頭臉火辣辣,居然伸出手捂住自己的臉,擋住張衍的目光。

要是再等幾年,她是不是就可以嫁人了,想到這小丫頭莫名有些沮喪,理由很簡單。不過是求不得三字,書生一看便是有大好前程,說不定是已經進京趕考考取功名,回家光宗耀祖的。看

小丫頭的越想越喜歡眼前的俊俏書生,但也越是傷心。喜歡一個比自己優秀許多的人,生怕配不上,擔心便接踵而至。越想越深感不配甚至心生自卑。

銅板小丫頭就是這般心理,不過這些女人心裡的兜兜轉轉,彎彎腸子,百轉心思。天下,還真沒有幾個公子哥能拍胸脯說能看透看懂女子心。

女人心,海底針。

張衍見小丫頭滿臉羞紅,不知緣故的他略顯的有些尷尬,心想是否誤會錯了意。本以爲身前這位讓船伕起名爲銅板,寓意簡單明瞭,擺明要發財的丫頭僅是和善的禮貌微笑。

秉持人敬我,我敬人的張衍自然得反饋一二,可小丫頭的作態實在讓他摸不着頭腦。罷了罷了,找船伕聊聊幾句,且算在太湖解悶。

沒等他開口,光半邊膀子,穿了身粗布麻衣,腳底綁雙結實草鞋的漢子拉扯大嗓門問他:“客官,你此行是要去哪兒呀?”

張衍和善回答:“去長安趕考,沒及第,想着在哪也做不了什麼。便想回家陪陪姐姐,幹些農活也好。”

“這些年出門在外,只顧花錢,學識沒學進門,自愧不如,慚愧,慚愧。”年輕書生自嘲自諷。

漢子見書生有些意氣氣餒,不太擅長安慰人,懂些拳法的漢子大大咧咧笑道:“我聽銅板她娘說過什麼勝敗乃兵家常事,雖然我橫豎都覺得這句話不太應景,但就是那麼個意思。”

“退一萬步說,只有上不去的天,沒有過不去的山。俺也讀過一些書,不多,平常說話教育銅板也喜歡抖摟一些書籍上偷搬來的言辭,今兒個搬用了我家媳婦跟我說的話,生怕被公子這般的讀書人看輕了。”

張衍微微愕然,仔細琢磨漢子的話語,話粗理不粗,甚至別有一番深意。張衍起身朝漢子傾身作揖表示感謝,後者忙搖頭,豎起大拇指,真情實意地吆喝:“讀書人風範果然不一樣。”

張衍謙虛道:“不過是一介書生。”,他望了眼身材魁梧,肌肉乾練的船伕,開口笑問:“敢問大哥叫啥名字,此番話確實對張衍用處匪淺,打消了一些顧慮。如果大哥不介意,張衍願意和你交個朋友。”

漢子持着船漿,朗笑應答:“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俺叫韋氺。”

張衍頷首,抱拳輕笑:“張衍見過韋大哥。”

“客氣客氣,張衍,好名字!”韋氺誇讚一番,思忖片刻,他目光看向張衍,語氣有些憂慮道:“張衍兄弟,這過了太湖,就到金陵了。可我聽人說,最近金陵不太平。”

和韋氺目光相匯的張衍,見到前者眉目中的隱慮,他疑惑問道:“莫非是金陵出了什麼事?”

韋氺眼神負雜,看了眼自己丫頭,緩緩說道:“聽說金陵周邊小城不太平靜,倭寇橫行。”

聽聞到倭寇二字的張衍瞳孔微縮,“這幫驪陽邊境沿海的島賊愈發猖狂了”,韋氺感慨道。

張衍家住金陵邊上的小鎮,心中暗自祈禱家人沒事的張衍,眉頭微鄒。

可千萬不要出什麼事呀……

銅板見自己父親一句話把俊逸書生弄的心神不寧,狠狠地瞪了瞪他。漢子一頭霧水,不知自家閨女爲何生氣。

出於對張衍安全的考慮,韋氺囑咐道:“張衍兄弟,回去可要注意安全。”

張衍神情恍惚地點點頭,心不在焉的他凝望遠處,憂心忡忡。

漢子韋氺欲言又止,但還是沒說什麼,專心划船……

永嘉六年夏,金陵沿海邊境,倭寇趁驪陽管制疏鬆,守官無能而行亂,於小滿時攻下金陵縣一座小城襄陽,燒城屠戮,萬名百姓皆慘死,襄樊毀於旦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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