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時日出,天地微白。
宣武門外,由青石鋪就的大道上,一輛裝飾簡陋的馬車緩緩行進入驪陽皇宮中的順天府衙門,刑部大堂。
宮廷大道設計向來極爲講究,鋪設有產自蘇州的“金磚”,平坦不陡斜。所謂“金磚”,便是一些個二尺二、二尺、一尺七見方的大方磚。因敲有金石聲得名。
馬車上,一位年輕俊逸的少年正在閉目養神。些許是天明前天冷的緣故,此人雙手籠袖。
年輕人一頭黑色長髮披散,一襲白衣,玄紋雲袖,重重的玄紋裡隱約有遊動的道韻。
身材修長的他配上一埃不染的緞子衣袍,顯得更加高俊。腰間的白玉玉佩懸掛,男子似謫仙般出塵。
若是有富家達官女子見到,怕是也要驚呼好生是個風流無雙的公子哥。來人便是即將前往刑部大堂,與王家一脈公堂對峙的徐扶蘇。
徐扶蘇怕冷,究結根源還是在於體內的那一方“鎮”字。坐在馬車裡的白衣少年眼眸漠然地掃過驪陽皇宮中那座最高的閣樓。
替世子扶蘇御馬的不是其他人,正是剛入天象境的齊詠春。想到這,徐扶蘇苦惱得很,怎麼說入天象便入天象了呢?
早在蜀中城時,徐扶蘇沒少向先生葉宣和父親徐芝豹詢問這武道修行。用先生葉宣的話來說,修行修心難如登天,以己身與天敵。
武夫修行,本身就是逆天而行,爲天道所不容。武夫的每破開一個境界都會遇到一道天埑,是比道儒佛三家修行更爲艱難險阻。
用父親徐芝豹的話來說江湖大都武夫,都在登山,每個武夫都憋着一口氣,登山爬山全靠這一口氣繃着。
氣力若是泄了,那便江河倒灌,實力跌落三千尺。且不說能不能再武道登山,從山中摔落,不死就是萬幸了。
徐扶蘇臉微微抽了抽,可齊詠春這武夫怎麼破境像喝水般簡單。莫約是臺上一分鐘,臺下十年功?
興趣大起的徐扶蘇乾脆掀開簾布,直接問向齊詠春:“齊大哥,你說的踏出一步能到天人是真假?那爲何只踏了半步,就因前面有人?”
齊詠春木訥老實地點點頭,笑着回覆世子:“在詠春前面有一個立足天地,巍峨魁梧的武夫神像。神像太高太高,費了九牛二五之力才堪堪看清楚神像頭頂上站着的是一個老頭。”
“老頭?”徐扶蘇心裡思量,當下一驚,連問:“齊大哥,那老頭長啥樣?”
“啥樣?”齊詠春偏偏頭,答道:“好像是個穿着寬襟長衫,皮膚枯黃,精氣神都如大日焚天般灼熱的一位老前輩。”
“世子,你問這幹啥?”齊詠春和徐扶蘇隔着簾布,齊詠春疑惑。
徐扶蘇剛聽到齊詠春描繪那位已是天人的老人形象模樣,和他在華山朝陽門遇到的老人九分相似。
徐扶蘇倒吸了口涼氣,後脊發亮,他小心翼翼問道:“齊大哥打的過嗎?”
齊詠春坦然地直搖頭:”打不過,天下武夫裡打的過他的,沒有。”見齊詠春說的簡潔利落,徐扶蘇也沒了興趣刨根問底。
徐扶蘇打了一個哈欠,直接倒頭眯眼睡去。
同時,王府大堂內,哭聲遍地。
王府中近半的女眷跪地長哭,聲嘶力竭。
書房中,王安臉上陰晴不定,眼眸流露狠毒的神色。耳邊絮絮叨叨圍繞的都是大堂傳來的慟哭,哭聲讓他有些心神不寧。
披喪戴麻,縞素白衣打扮的王安和王明凱並肩而坐。隔着兩人間的桌上擺有一紙書封。
王安痛苦地閉了閉眼,喃喃自語:“我兒呀,是爲父沒有照看好你,讓你給人當了棋子,還白白丟了性命。”
“查的有結果了嗎?”王安偏頭看向王明凱,目光盯着後者詢問。
王明凱避開了王安的目光,輕輕搖頭,“對方的手段處理的太過乾淨了,乾淨到連蛛絲馬跡都沒有留下。就連他交給我們那四位大理女子,居然都被毒啞了。從她們身上拿不到有用的消息。”
“哼!廢物!”王安怒氣沖天,怒罵王明凱。他一袖子掃下桌子上的茶杯,碎落在地。
王明凱摁住父親的肩膀,徐徐善誘道:“既然明傑已死,再怎麼發泄也救不回了。不如好好想想怎麼讓徐扶蘇付出最大的代價。”
“想要殺死徐扶蘇是不可能的,北厥一直對驪陽垂涎三尺,就連西域僧侶都疑似生有反叛之心。徐扶蘇要死在了長安城,不保證徐芝豹破罐子破摔,三十餘萬北樑鐵騎作壁上觀。單憑宋濂,左宗棠等人扛不住的。”
“父親假裝執意要徐扶蘇以命換命,戲做足了,徐扶蘇的命肯定會有人保,至於是誰,我們倆都不知道。但肯定是一個能讓朝堂上下,讓皇帝信服的人。”
王安沉默不語,似乎在腦中搜索驪陽中符合條件的人。
見王安沒有反應,王明凱繼續言說:“哪怕是我們有了那四位大理女子作爲證據,讓她們去指出買兇殺人的幕後黑手就是徐扶蘇。倘若徐扶蘇咬定自己不認識她們,就算連嚴哲都沒有辦法欽斷徐扶蘇的罪。”
“不過經歷這次風波,父親藉此可以把徐扶蘇攆出長安了,相信明帝也沒有理由再把他鎖在長安。”
王明凱眼中劃過一道殺意,冷冽道:“一旦徐扶蘇出了長安城,單是那些春秋時對北樑,對徐芝豹積怨極深的亡國舊臣,孤老們分派的殺手就能讓徐扶蘇吃一壺。”
“至於他會去哪裡,由明帝決斷便是。照明帝的性格,相信不會讓他徐扶蘇過的太舒服。”
王明凱陰惻惻地冷笑,王安突然說道:“要想保下徐扶蘇,且能讓明帝信任的人,只有兩個。一個是那久居玲瓏山玲瓏閣的鬼謀姜詡,一個是北樑王的老丈人蔣去,我昔日的同僚。”
“姜詡,蔣去?”王明凱靠近王安,疑惑道。
王安緩緩點頭,“明帝對姜詡極爲欣賞,早年多次去北樑遊玩,沒少暗中想要挖走這位名聲不顯國師葉宣的無雙謀師。可姜詡軟硬都不吃,一心只向着北樑王徐芝豹,沒少讓明帝吃癟。”
王安感慨萬千,沉聲道:“蔣去,你認識。兩朝老臣了,要不是把女兒嫁給了徐芝豹。說不定驪陽現在就有兩相了兩國師。”
“當初那幫同僚,幾十年下來,老的老,死的死,就連蔣去也要站在我的對立面。”
“但徐家對我們王家的“大恩大德”,我王安可一直都記得着呢。既然躲在幕後的人想要我去做文章,那我就去做。總不能讓明傑白死不是?
“父親,時間快到了。”王明凱看了眼天色,恭敬地提醒王安道。
王安赫然起身,“走,去會會這位北樑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