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十五,月色融融,月華如洗,乃是中秋。
驪陽皇朝最爲繁華的都城長安,已是張燈結綵。家家戶戶於節前十幾天,就用竹條扎燈籠。做果品、鳥獸、魚蟲形及‘慶賀中秋’等字樣,上糊色紙繪各種顏色。中秋夜燈內燃燭用繩繫於竹竿上,高豎於瓦檐或露臺上,或用小燈砌成字形或種種形狀,掛於家屋高處,俗稱‘樹中秋’或‘豎中秋’。富貴之家所懸之燈,高可數丈,家人聚於燈下歡飲爲樂,平常百姓則豎一旗杆,燈籠兩個,也自取其樂。滿城燈火不啻琉璃世界。
隰街,荷華範內。
白玉桌上,一位老者慢斯條理地在品嚐明帝趙衡賞賜下來的月餅,坐在老者對面的樣貌清冷美豔的女子動作卻是拘謹,不自在。
蔣去喝下一口桂花酒,淡淡道:“這皇宮賞賜的月餅,酥軟可口,鹹甜適中,你嚐嚐。”
“遵旨,老爺。”身着一襲淡綠色的煙紗碧霞羅的小倩些許是佳節的緣故,特意打扮了一番,她在外披着一層金色薄紗,三千青絲撩了些許簡單的挽了一下,其餘垂在頸邊,身姿動人曼妙。
蔣去眼神平靜地望了望眼前佳人,嗤笑一聲,感慨道:“我當初從你仇家手下救下你,是見你多少有幾分美人胚子的姿色。讓你給我外孫當個暖房丫鬟養着,倒也是好事,你心竅也生的玲瓏。你小時候,爲了知道生父生母是誰,跪在我屋外足足一夜,第二天我讓人去看你的時候,發現你已經凍昏迷了過去,還發着低燒。”
聽到蔣去願意談過往之事,原名趙倩的丫鬟神情認真,生怕自己錯過了老人口中的每一句話。
蔣去突然板起臉,“老爺的話不管用了是不是?先吃了這口月餅,否則我可不樂意繼續說下去了。”
生怕不小心就惹得面前這位生性古怪老人生氣的趙倩立即反應了過來,小心翼翼地拿起盤中的月餅,輕輕咬了一口,邊吃還時不時的會看蔣去。
趙倩這般作態,蔣去也是萬般無奈,怪自己對這小姑娘太過嚴苛了。
等到趙倩吃完手中的月餅,蔣去才繼續說道:“你的生父是當年的二皇子趙楷,死於九龍奪嫡。”
趙倩猶如晴天霹靂般,神情微愣,久久沒有反應。只是聳低着頭,讓人見不到她的神情。
從小就讓蔣去訓練,安排在世子身邊當作死士的女子等待十幾年,終於得到了這個她夢寐以求的答案。蔣去將酒樽中的桂花酒喝下,沉聲言:“我和二皇子爲故友,當初他讓我帶你離開這是非之地,我就把還在襁褓中的你抱去了北樑。後來這件事不知怎麼的就傳到了趙衡耳中,我便丟了這五指中的一指,以一指換你命,以一指換我孫扶蘇的命,剩下的那些就不去多說了......”
“陳年往事了。”蔣去眯起眼,低語。
他轉而一笑道:“你知道了自己的身份,就不要想着去找長安城那位說什麼報仇雪恨了,你一身武學雖然足以說的上天下前十五,但是對上那司禮監太保趙高,仍然是半分勝算沒有。”
“好好活着,給我外孫當媳婦!”蔣去嚴肅認真地說道。
在老人面前永遠不敢笑的趙倩難得笑了出來,美豔不可方物。
蔣去也點頭長笑。
接着蔣去便正色吩咐小倩道:“算算日子,距離扶蘇回來的時間也快到了,小倩你去接他回來。”說完,摘下腰間的玉牌放在桌上,“拿着我的令牌,讓子鼠他們帶一部分兄弟跟你去接我外孫。”
趙倩起身受命,知道世子殿下即將要回來的她心情也是愉悅萬分,迫不及待地就已經出行。
望着驟然冷清的大院,蔣去無奈的搖搖頭,擡頭看了眼房樑上還在做大夢的徐晃,後者仍然一動不動,宛如死人。
蔣去嘆氣一聲,拎起桌上的桂花酒也往門外走去,好久沒去看那位老朋友了。
該訪該訪!
等到蔣去也離開院落,原本洋溢在院子中的桂花酒香頃刻間變的稀薄了不少,房樑上那位單腳站立的邋遢老頭鼻子不經意的抽了抽......
李陸和家中親眷共聚餐食,難得宮中無事的丞相李陸可以多陪陪家人。李陸年近古稀之年,膝下有兩個兒子,均不致仕。因爲老爺子李陸立過家規,凡是他在世之時,子孫後代均不可入朝當官。原因在何?這原因還是李陸不願意讓人在背後嚼舌根,況且兩位子嗣的品學,才情,他是瞭解的。頂多能當個芝麻官,當不了那地方大官。
若是真當上了,那八成就是有古怪其中。丞相李陸雖是明確束縛子嗣不得致仕,但未曾阻礙過子嗣從軍。大兒子李言,才情平庸,性格溫和。二兒子李牧從小喜歡舞刀弄槍,長大了就跑去兩遼軍營,在宋黎手下混了個偏將。今年,往家中寄了封書信,人則待在兩遼。李陸的長子李言給父親倒下一碗酒,剛想舉杯和父親飲酒。
李府的管家走到一側恭敬道:“老爺,大公子,門外有位老人求訪。”,李言鄒了鄒眉,這中秋佳節,難道還有人上門拜訪?朝野上下誰人不知丞相李陸最恨有官借逢節之故來登門拜訪。估計又是朝廷中那位新晉升,又不得人緣的小官。
李言剛想要讓管家打發走那老人,就在李府管家領命將要退下時,李陸喊住了他,“哼哼”,他微微一笑,問道:“老劉,那人長的什麼模樣。”
管家回憶了一番,稟告道:“是個枯瘦老頭,有些殘疾,手上都沒多少手指......”
蹭的一聲,李陸愕然,猛地起身,口中罵罵咧咧:“這來長安城都一年多了,讓我以爲你性子多好呢,忍着不過來。你個老傢伙。”
說着,李陸不忘看向李言說道:“跟我去接那位。”
李言摸不着頭腦,更不知道父親爲何如此激動,迷迷糊糊地跟着起身離坐,家裡一衆大小都面面相覷,唯有李陸的老妻看出了點端疑,忙命下人和家眷們先行退下。
李陸和兒子李言匆忙走到府門,沒想到外頭已經傳來那位老者的罵喊聲:“李陸!你是瘸了腿還是怎麼!來開個門這麼慢。”
丞相李陸臉上閃過一絲喜色,伸手止住李言要去開門的舉動,神色享受地聽着外頭的謾罵之語。
“李老頭子,我知道你已經到了,想聽我罵你,沒門!”門外老者扯着嗓子叫罵道。
李陸強忍着不笑,一本正經地打開府門,擺着一副臭臉冷聲道:“蔣去,這麼多年了,這嘴怎麼跟那茅坑中的屎,又臭又硬。”
在他視野中,那位舊友身着直裰黑緞長服,腰間扎條同色金絲蛛紋帶,雙手叉腰,神氣得很。只聽那老人提起手中的酒,罵道:“我帶酒來了,今晚和你喝幾口,不然過幾天,我就得走了。”
“進來吧。”李陸突然說道。
蔣去提着酒,踏上臺階,看了眼李陸身旁的男子,“呦,這是李言?”
在見到老人的剎那,李言也認出了老人的身份,正是前首鋪蔣去。
“好小子,長這麼大了?”蔣去拍了拍後者肩膀,提酒進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