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到徐扶蘇一副賊兮兮的模樣,張衍心裡有了不好的預感,但還是鄒着眉頭,將耳朵靠了過去。
徐扶蘇低語一番後,張衍眼眸瞪大,兩人面面相覷。
張衍覺得臉上有些火辣辣的,他試探地問:“不好吧。”
“怎麼?不敢?”徐扶蘇激將法道。
“有辱斯文,不比!”張衍面龐抽了抽,硬氣道。
“哎,看來是不行。”徐扶蘇故意嘆氣。
“比就比!”,一聽這話惱怒的張衍不服氣。
只見兩人齊齊登上鍾陵山山巔,懸崖邊上,一位北樑世子,一位窮酸書生,做了件驚世駭俗的事情。
撒尿!
徐扶蘇麻利地卸下褲子,頂風作案。
張衍一開始扭扭捏捏,但實在拗不過徐扶蘇的兇狠威脅。
可以呀,張公瑾,沒想到還有私貨呢?
哼,張衍輕蔑地憋了徐扶蘇一眼,“怕輸就認輸。”
徐扶蘇左右搖晃,張衍無意間瞄了眼,頓時蔫吧了,沒有了啥自信。
一番江湖比拼,雖說風起雲涌,卻勝局已定。
見張衍面色神情怪異,徐扶蘇調笑道:“怎麼樣,這般調節心情不錯吧。”
張衍輕笑,兩人相視長笑。
喂一把黃酒給青天。
重新坐在地上的兩人擡頭望天,徐扶蘇一口接一口地喝酒。
“在沒遇到你之前,聽老徐說過你。說你是如何驚才豔豔,飽讀詩書。後來知道他總是去你那小書鋪買神仙書。”
徐扶蘇挑眉嬉笑:“沒想到呀張衍。”
張衍臉上紅一陣黑一陣,沒想到那個滿口黃牙的老徐居然連這都不加隱瞞地告訴別人了。
“自己寫的?”徐扶蘇探頭探腦,賊兮兮笑問。
“你說你這人無不無聊?”張衍氣不過,趕忙轉移話題,埋怨道。
“輸給我了,實力不濟還這麼硬氣。”徐扶蘇餵了自己口黃酒,滿嘴酒氣道。
他自顧自地說,神情頗爲自得:“我小時候可是能在搖籃裡就能尿到三米外的亞父。”
耳邊傳來徐扶蘇的狂言狂語,張衍無奈嘆息道:“誰告訴你的?”
“我亞父。”徐扶蘇面無表情地飲下一口酒後,夕陽漸落,他望着遠處黃昏,“世間事,除了生死,哪一件不是小事。”
“從來如此,對麼?”,徐扶蘇喝完最後一口黃酒,沉聲自語。他手指指向某處,“那個就是你姐姐和侄子的墳墓,去看一下吧。”
張衍點頭,眼眸中憂慮地看了眼徐扶蘇,但還是起身走向那兩座墳墓。
徐扶蘇乾脆躺在地上,這老黃酒酒性霸道剛烈,臉上泛起紅暈的世子就這樣身躺在地,將就睡去,且不將張衍壓抑的哭聲放在耳邊。
等到他半夢半醒,暈乎乎醒來時,發現自己躺在竹屋的木牀上。
負責照顧他的李懷潛見到徐扶蘇醒來,捧着手中剛煮好的醒酒茶端到徐扶蘇身前,老人不安好氣地數落道:“小小年紀,就喝酒,不太善呀。”
“李前輩!我都十七了,快立冠了。”徐扶蘇不滿老人言語,反駁。
“哈哈哈哈。”李懷潛大笑,一副小看了你小子的模樣說道:“我和平安去看過你刻的石碑,字體有一家風範,屬我和他都沒見過的。這字體,有些類似柳明權赫張伯芝二位書法大家,但在細微處又有不同。楷書,運筆寫字講究慢工細活,草書行跡狂放,赴速急就,亂中有字。你這字體,兩種皆有。”
“不得了。”李懷潛誇讚道。
徐扶蘇晃了晃微醺的腦袋,隨後看向李懷潛,詢問:“張衍呢?”
“張衍那小子,祭祀完姐姐和侄子,把你背來竹屋,說你是喝醉了。然後下山去照顧鋪子的生意了。”
言罷,李懷潛指着桌上的醒酒茶,“把這喝了會舒服些。”
徐扶蘇接過李懷潛的醒酒茶,一飲而盡。
一夜無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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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天地之間,若白駒過隙,忽然而已。
一年後,鍾陵山六萬石碑皆是銘刻近完。
一臉胡茬子的徐扶蘇坐在一座石碑前,手中握緊銘刀將最後一筆落下。
陣陣秋風襲來,枯黃落葉騰飛於空。
秋風蕩黃葉,劍氣成三裡。
徐扶蘇緩緩起身,慢步下山,直至走到襄樊城城前。
貼在牆頭上,那張由龍虎山天師齊玄甄以朱繩以通天地的道教天符,微微晃動。
徐扶蘇鳳眼直視天府,一身灰白喪服頃刻間變成淡紫,眉心中有紫氣四溢。
身後有一頭通天紫蟒傲視而立,身前百鬼出城,鬼氣森森,但那些鬼氣卻溫順的繞過徐扶蘇。
那枚貼在城牆上的天符悄然自燃,飛灰散去。
在尋常百姓眼中,只是周遭溫度驟降,並沒有不適之感;守着姐姐舊時店鋪的張衍擡頭望向街道,心有所感;襄樊城城中一處不起眼的鐵匠鋪中,枯瘦壯漢停下了手中敲打兵器器械的動作,他抹去臉上的汗水,鄒眉:“好重的鬼氣,好深的劍氣。”
他一臉期翼喃喃:“不知這劍氣與我劍招相比,孰強孰弱?”
那一刻,城中所有的馬匹皆是低頭長嘶,馬蹄錘擊地面。家禽家畜,雞飛狗跳,異象非常。
街道上大風颳起,走出店鋪的張衍矗立在街上,迷迷糊糊間彷彿看見了亡去的姐姐和侄子,張衍剎那間狂奔跑向他們。
卻在咫尺處,猶如天塹。張衍淚流滿面,不得不停下身形,他面對自己的姐姐和侄子,竟是一句話都說不出口。
他們在另一處朝張衍搖手告別,張衍伸出手想抓卻始終抓不住......
襄樊城城外,與那漫天鬼氣直迎面對的徐扶蘇輕聲笑道:“來,接你們回家了。”
鬼氣瞬間分散成絲絲縷縷,皆朝那鍾陵山飛去。
無邊無際的鬼氣穿過他,他見到了很多人,有那位曾被撕裂衣衫,神情呆滯,身上的淤血紫痕的婦人;有白髮蒼蒼的老婦人;有那位奄奄一息的婦人;也有姍姍而來的張家母子......
他們皆站在徐扶蘇的身前鞠躬拜別。
鍾陵山上,六萬座石碑前均有人矗立,然後消失在天地間。
永嘉七年,襄樊一役中遭受屠城的六萬亡魂,皆,往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