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扶蘇駕馬輾轉奔波,行十數天後,來到蜀中。之所以回來蜀中,只是因爲思念兒時故地,順勢而來。
此時冬至已過,天漸回暖如春。蜀中城城外古道,稀稀鬆鬆的小草突顯苗頭。
他回頭瞭望,遠處的點點綠意,讓長途奔波的徐扶蘇不由得心懷舒暢,舒暢愉悅的同時也感到了一絲無奈,原因不過是又多了一筆風流債。回憶在廬江郡碰到的少女魏蒹葭,徐扶蘇低頭失笑,她的性格和長安城那位紅衣,有所相似又有不同。
兩人皆是不拘於禮,敢愛敢恨的女子。唯一不同的就是薰兒要心思細膩,魏蒹葭倒是古靈精怪的多。對於兩人見面是的場景,徐扶蘇沒敢多想,對於女人心思,摸不透。
爲解魏蒹葭相思情誼,徐扶蘇特意勸慰她可待初春寄信而來,他則入蜀中後,就可收到。
“籲”徐扶蘇拉住繮繩,尚還在疾跑的馬,倏然減慢速度。“蜀中”二字,漸看清晰,徐扶蘇駕馬入城。
控轡馭馬的徐扶蘇隨手摘下腰間的酒葫蘆,仰頭喝下一大口。
離開廬江郡前,特意從麪館掌櫃騙來了幾輛廬江郡特有的稻糧酒。雖無杜康醇厚,但那點點酒分酒精豈是假的?徐扶蘇解開新換的衣衫袖口,他臉上略有泛紅,在街上循跡着記憶中的路線往柳葉巷裡走。
何爲心安,有酒喝,知足而樂,是爲心安。唯一放不下的是那心中的已從種子長成的蒼松大樹。踏入舊時的柳葉巷,名字的真正緣由是老輩口口相傳每年初春城外柳葉會沿牆吹過巷子,代代薪火不斷,“柳葉”巷便得名。柳葉巷之所以聞名蜀中城,大都是因爲這裡住了一位真正的讀書人。
他十五歲離開,一年之久,今望着童時古巷,傷懷悲涼之感涌上心頭。徐扶蘇沙啞道:“蜀中城內柳葉巷小乞兒回來了。”他掏出離開時先生給他的鑰匙,輕輕的打開書屋門,“吱呀......”,一陣灰塵撲面而來。書屋的擺設與那時他離去時竟無改變。
他揮動大衣,簡要的打掃了桌子。徐扶蘇回顧四周,忽然一道黑影閃過。他猛地轉身,抓起桌上的杯子扔過去,徐扶蘇只聽到角落黑暗處傳來“哎呦”。他點燃燭燈,微弱的光亮照透小屋。徐扶蘇仔細辨認,在角落處似有較小生物,渾身透黑,他喝道:“何方宵小?敢裝神弄鬼?”
“你嚷嚷個屁甚子,你可知這是大人物的屋子,擅闖進來就不怕其中陣法把你轟成飛灰?”一個年輕男子的聲音傳出,倒是暴躁無比。不過它轉念一想,細思極恐。顫抖的問道:“你是誰?”
徐扶蘇靜靜站在原地,且聽它自語,若有所思,他好像猜到了這個隱蔽在暗處的是誰了。他衝着黑影說道:“徐扶蘇。”
“趙....徐扶蘇”黑影唸了一遍,猛的想到昔年釣他起來的黑衣男子。驚乍而起,哭腔:“我的大爺誒,我總算等你回來了。被困在這個院子裡,連魚都沒得吃,愁煞本太子了。”
“你是那隻大黑魚?”徐扶蘇半信半疑的問道。
“是呀!你家先生讓我駐守十年等你的小徒弟回來,沒想到先來的倒是你。你要是再不回來,我怕是得永遠鎖在此地。”黑影,也就是當年的大黑魚螭吻。它慢慢擡出頭來,悄然打量徐扶蘇。最後看出來是當年那個暴力青年,它走出來跳到桌子上與徐扶蘇對視。
“你怎麼變成了一隻黑貓?”徐扶蘇驚訝於曾經大黑魚此時正在搖曳長尾,綠油油的似如翡翠般乾淨的眼睛望着他,忍不住笑問。又接着補充道:“魚變貓,哈哈哈。”
化爲小黑貓的螭吻瞟了他,不屑的懟道:“你懂個屁,真身太耗元氣,還有我是虎什麼黑貓。”舉起爪子威脅道。
“好了好了,虎子行吧。”徐扶蘇憋住嘴角的笑意,勉強收起笑容嚴肅道:“你跟我說說先生的安排。”
窗外遞傳雷聲,初春的第一場雨,轟然而至。一人一貓,在燭光中交談......
蜀中遇時春大雨,頗反常態,大都爲瀝瀝小雨。徐扶蘇立在窗前,思索螭吻所說,臥龍先生吩咐他靜守書屋十年待趙曉來,言語中趙曉就是救他渡他的人。不過同時也預料到了徐扶蘇的到來,同樣有一樣東西要交給他。
徐扶蘇在得知螭吻說先生有預料他在近日歸來時,也大爲震驚,原來先生早在一年前便已經算好。
先生告訴螭吻:“東西就在屋子中,但是能不能找到還是得看徐扶蘇自己。”
任憑徐扶蘇想破頭腦,他都不記得先生留下什麼暗示。他望着窗外的大雨,發呆,按照螭吻的說法,先生曾落一份機緣,他若得知方可早日達成心中之志。
徐扶蘇扭頭,瞧見前半個時辰還生龍活虎的替他想法子,兩人左思右想愣是半天沒個成果。這會它累趴在桌子打盹,徐扶蘇略有些無語。至於螭吻的來歷,他大概能夠想的出來,螭吻就是那頭墨蛟潭裡的蛟龍。
徐扶蘇多次尋思不得,心情便得愈發煩躁,一口接一口的喝酒解愁。腦海中那道倩影不斷浮現,沒想到廬江郡城下的可人兒魏蒹葭,自然而然的欣喜。暗暗安撫下浮躁的內心,忽然記起弱冠之時先生所傳口訣,下意識的默唸:內視徐扶蘇體內,就會發現心湖中上下急促浮動的水波,被天外一個個金燦燦的符文銘字鎮壓,水波越蕩越緩,乃至剩餘小小漣漪。
似乎察覺到了內心寧靜,徐扶蘇繼續念道:“幽篁獨坐,長嘯鳴琴.....”頓時通達心意,冥冥中有所共鳴。一字一轉,一雨一滴,“清心如水,清水即心。微風無起,波瀾不驚。”餘音繞樑,層層道韻似那徐扶蘇心湖中湖水漣漪,又似那窗外屋檐下滴落的點點水珠。
書屋中,徐扶蘇也隨着那遲遲而來的柳葉清風,入猶如天人之鏡。熟睡的螭吻夢囈喃喃,“好舒服.....”,螭吻毛髮舒緩,光澤顯亮,神性突顯。
徐扶蘇來到一塊靜謐之境,前方有一團耀眼的人影,人影褪去光芒,徐扶蘇終於可明清晰。只見面前的人影朝徐扶蘇微微點頭,擡手舉步,大致在胸前畫圓,臂隨擺起,渾然天成.....徐扶蘇突然意識到,人影所演,乃是高明的武功,立即模仿人影姿態動作演繹,欲得精髓。臥龍葉宣的機緣在一招一式中悄然傳承。
大夢千秋幾先覺,醒來早以物人非。
徐扶蘇沉浸於人影所傳武學之中,人影並無思想,徐扶蘇嘗與其溝通卻石沉大海了無迴應。只是一味的重複武學動作,待到徐扶蘇仔細記下人影武學中的最後一式後,幻境驟然崩塌。他瞬間擡頭驚醒,茫然的看了看周圍,“呼”在確定還在書屋內後,他長舒一口氣。起身扭動了僵硬的肩膀和腰,感受軀幹依稀傳來的疼痛感。
“我好像睡了很久。”
“何止睡了很久,你都睡兩個月了,都要立春了。”突兀的聲音響起,螭吻踩着風騷的貓步朝他來。
“兩個月!”徐扶蘇被螭吻的話震撼了,忍不住反問:“那你怎麼不叫醒我?”
“不然咧,我見你在接受那位大人的傳承,不好打斷你”螭吻兩隻貓爪交叉,它站立起來不安好氣的回答。
徐扶蘇突然記起和魏蒹葭的信約,忙着面向螭吻,焦急道:“我沉睡這段時間來,有沒有自廬江郡寄來的書信?”
螭吻歪頭,它想了想,回憶那時發生的事情,語氣不善的回答:“有的,是一隻禿毛的山雀送來的,那隻禿毛山雀見到你昏迷還想啄你。一副殺氣騰騰的樣子我見到了都覺得毛骨悚然。”
徐扶蘇眼前的小黑貓,舉起貓爪重重的拍在地上,惡狠狠的補充道:“我問它是來幹什麼的,那隻死山雀還不願理我,就扔下一封書信,就飛走了。可他孃的傲氣,禿毛的東西。”
“你不會和人家打架了吧?”徐扶蘇話語剛落,黑貓嘴角抽了抽,神色有些不自然。黑貓故意挺起自己的胸膛,反駁道:“你懂個屁,我堂堂龍的第九子,會怕一隻禿毛的野鳥?”
徐扶蘇此時也沒有興趣和黑貓耍嘴皮子,正色道:“把那封信拿來我看看。”
螭吻跳上葉宣的書桌上,吊起一封書信,甩來。徐扶蘇接住信封,信封包裝精緻,隱約可以聞到深閨秀中的女子體香和筆上墨香。徐扶蘇顫抖的拆開信封,信中內容很多,除了魏蒹葭記下他離開廬江郡後的生活瑣事,還有一些囑託初春天寒,注意添衣加物的關切之言。見偶爾女子在信中調皮搗蛋的言語,徐扶蘇不自覺的輕笑,惹的一旁的螭吻那是雞皮疙瘩四起,男女之事視而不見,充耳不聞爲好,螭吻心裡安慰道。
魏蒹葭還提到了麪館老頭髮現昏倒在寒風大雪中山雀“鳳凰”,差點沒氣血攻心,兩腿一蹬嗝屁西去。那段時間,老翁愣是天天做好吃的給那隻山雀,看到這裡徐扶蘇莫名覺得心慌,甚是尷尬。少女又說道,麪館的掌櫃老翁因人有故不得不離開廬江郡,她一個人留在了麪館。
短短几頁書信,少女深情蘊含於一字一句中,少女於信末尾提到陽春時節,廬江花開。
“陌上花開,待君歸矣。”
徐扶蘇讀至此,一粒蒹葭種子沿信裡滑落在地,螭吻瞬間瞪大眼睛想要吃下那顆種子。
徐扶蘇一巴掌拍下它。徐扶蘇撿起蒹葭種子往懷裡藏好,螭吻一頓心塞。
在得知已經耽誤先前行程兩個月後,他急不可耐的數點自己的行李。準備就緒後,撇下螭吻就朝寄存馬匹的驛站尋去,徐扶蘇到達驛站找當家的掌櫃溝通一番,得知戰事緊迫時,寄養的馬匹被收爲軍用。
掌櫃詳細道來情況,掏出一筆銀子想要彌補他的損失。徐扶蘇婉拒了他,想要再買一隻千里好馬,掌櫃恐慌搖頭,聲言世道大亂,已經無馬可賣。大都充軍爲軍備。
徐扶蘇告別驛站掌櫃,憂愁何處借來馬匹立即去那廬江郡城。螭吻見徐扶蘇莫名奇妙的離開書屋就跟了上來,他與驛站掌櫃的對話毫字不差的聽了,當下搖搖自己的小尾巴,奉承道:“要不你騎我吧?”
“你?”徐扶蘇詫異的看向它,滿臉的質疑。
螭吻一聽,不開心了,眉心的龍角散發星輝。徐扶蘇視線中的小黑貓體型赫然變大,最後一頭四肢強健,凶神惡煞的黑虎屹立於街頭上。愣是把出送徐扶蘇離開的掌櫃嚇的倒地不起,螭吻嘶嘶低吼,衝徐扶蘇說道:“快上來!”
徐扶蘇走南差闖北多年,眼界自然寬闊不少,再者有那猛虎前綴。眼前這頭一米高,壯可比牛的螭吻也嚇不了他。螭吻蹲伏下身子,用常人聽聞不到的傳音:“遵守與先前那位大人物的約定,我可以暫時幫你一下。”徐扶蘇點頭表示認可螭吻,暫時讓它作爲自己的坐騎。
柳葉巷兒郎徐扶蘇馭虎躍出高聳城牆,守兵皆驚,市景民坊間又多一飯後談資,神人佳話。
徐扶蘇離開蜀中後,駕馭螭吻急速的朝襄陽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