丫鬟小洛來到徐荷書身邊,給她披了件衣服:“小姐,天冷了……”
她轉回身來,看着這個陪伴自己多年的小姑娘,不禁握住了她的手:“小洛……”
小洛淺淺地笑着:“小姐要出閣,我和小滿是一定會陪嫁過去的。”
“你們也想我出嫁?”
“小姐如果嫁了人,會不會快樂一點?您這些天和以前比起來,真的是太不快樂了……”
徐荷書苦笑:“來,陪我出去走走。”
小洛卻說:“小姐,老爺吩咐過了,出去散步是可以的,如果您想要離家出走,那麼他就對我家法處置。如果您帶我一起走了,老爺就打斷小滿的腿……”
“這……他怎會這樣說!”徐荷書非常驚訝,父母一向善待下人,很少處罰誰,更沒打罵過丫鬟,現在竟然對她的丫鬟說出了威脅性的話。“我絕不會連累你們的。走吧!”
蔡嫂抱着白花走了過來。一見徐荷書,白花便掙扎着下地,他已經一週歲多了,走路已經足夠穩當。“姑姑,抱抱……”他撲在徐荷書腿上。
徐荷書只好暫時將煩惱拋在一邊,同他玩耍了一會兒。
城外尤其是一派大雪紛飛的壯闊景象。地上已經鋪了薄薄一層,踩過去一路咯吱咯吱的。這是徐荷書第一次來探望謝未的墳墓。雖然爲了不招搖,它只被造成了一座很普通的土墳,也沒有墓碑,但她還是憑着徐鬆詩的描述找到了這裡。
自然,她不是第一個來探墳的人。四處靜寂,松柏佇立,而這墳前放了兩盤果品,還有紙錢燒過的痕跡,看來是有人剛剛來祭奠過。本縣那邊只知道謝未去世,卻不會知道徐鬆詩安置的這座墳。
來的人會是誰呢?
徐荷書站在墳前,一動不動也一聲不響。凜冽的北風和大片的雪花掠過風帽,晃得她眼睛都模糊了……
這便是生與死的距離嗎?
這樣殘酷地真實着,而又令人不敢相信。
小洛碰了碰她,輕聲說:“小姐,別站麻了腳。”
徐荷書終於忍不住淚珠滾滾:“謝未……你告訴我,這是真的嗎,你真的在這裡面?如果你在這墳裡,能聽見我說話嗎?如果你不在這墳裡,那麼你到底在哪兒……”
遠處,隨風傳來一陣時而嘶啞時而嘹亮的歌聲。
她跪坐在這座墳前,像要挖去自己心中的痛一般,抓着那上面的雪和土。
歌聲越來越近,那股蒼涼而慷慨的意味也越來越濃,聽得出是一個老人在唱歌。“……九月寒風十月雪,木屐磨穿雙足裂。長路漫漫心悲切,此身伶仃誰相攜……”
淚水風乾在臉上,徐荷書不覺被這悲傷的歌吸引了,遙望那獨行緩緩來的歌者。
唱歌的老人在經過她們時,忽然止住了。
這是個手執“神算子”字挑子的算命先生。徐荷書定睛一看,原來是那日在茶館遇見的那位。
“神算子”顯然也已經認出了徐荷書,呵呵一笑,拱手道:“姑娘,幸會!”
徐荷書勉強報以微笑。
神算子前事不忘,道:“姑娘紅鸞星動,大事將近,恭喜恭喜啊……”
徐荷書驀地想起那天在茶館裡他也是說她有喜事,當時她哪裡在意,現在看來,這算命先生或許還真有幾分神算之能。
“風雪當道,姑娘保重,老朽告辭了。”神算子微笑着,就要離開。
“請留步!”徐荷書走上前去,“老先生,您能不能給我算上一卦?”
“呵呵呵……無需卜算,一切顯而易見。
”
徐荷書皺了皺眉:“什麼顯而易見?您說我紅鸞星動,卻看不見我是來探墳的?您說我有喜事,卻不知道我其實絲毫也不以之爲喜?”
“天意如此,哪管人心?”
“老先生,我果然是逃不了這個‘天意’?您可有辦法幫我解除?”
神算子笑道:“伸出右手來。”
徐荷書聽從了,伸出自己的右手。神算子看了一會,讚道:“好手,好漂亮的手!”
徐荷書氣結:“我是讓您看手相。”
“呵呵,姑娘掌中玄機,老朽已經瞭然於胸。你說的解除天意之法,並非沒有,只是……”
徐荷書已經不願思考這事可不可靠,忙問:“只是什麼?但說無妨。”
“只是,要留下姑娘身體髮膚的一樣東西,然後姑娘寫下心願,老朽一起收了,祭在太白星君神像前,求乞天降恩福……”
徐荷書不禁摸了摸肩上的長髮。小洛忙勸道:“小姐,別聽他的,說的這麼玄乎,誰知道他到底是要幹什麼,還不如去廟裡燒香拜佛。喂,你這老頭兒,從沒聽說過向神明祈福還需要什麼身體髮膚的一樣東西,你莫不是要做什麼壞勾當吧!”
神算子笑了:“隨姑娘的意。”
徐荷書也曾翻過父親書架最底部的相術書籍,記得看人面相首要在於目,她看這老人雙目澄明如鏡,眼神凝定深邃,便斷定他不是奸惡之輩。況且剛纔那首歌,若非胸襟坦蕩豁朗,是唱不出那種動人心扉的氣勢來的。
且不論他是否真的“神算”,她相信他這個人。於是,徐荷書說:“我剪下一截頭髮,可以吧?”
“可以。”神算子說着,從布袋裡掏出一隻小剪子來。
小洛一看,原來這老傢伙準備的有剪刀,可見平時沒少騙人。“小姐,身體髮膚受之父母,不敢毀傷……”
徐荷書笑道:“不是毀傷,這綹頭髮就代表我這個人,是敬重神明之意。”
神算子笑吟吟地收下頭髮,然後取出紙筆來。徐荷書就將紙放在自己左手上,寫了一行字,然後疊好交給他。
神算子將頭髮和紙條用一根紅繩子系在一起,小心地放進口袋,說道:“姑娘心誠,定然感動天神,諸事遂心。”
小洛插嘴道:“你可不要偷看我家小姐寫的什麼,小心天上打雷!”
神算子呵呵大笑:“曉得曉得!”他帽子上已落滿了雪,鬍子也粘着雪花,樣子活像雪老頭兒。
徐荷書便掏出一塊銀子給他。神算子這次沒有推辭,笑道:“多謝姑娘,正好回去打一壺熱酒。老朽告辭了,姑娘,後會有期。”
徐荷書點頭:“若要後會有期,還要請教老先生府上何處。”
神算子伸手向南一指:“就在那裡。”
大雪茫茫,放眼望去,幾裡內哪裡有什麼人家?“不勞徐荷書姑娘掛心,有緣自會再見。”神算子說着,笑哈哈地一徑向南走去。
徐荷書有些驚訝地望着他離去的背影,直至遠處只剩下風雪和樹木。他覺得這個老人很有來頭,對自己似乎也格外關注,甚至很可能知道得不少,而且絕不是卜算得知。這位“神算子”,大約算是江湖中的奇人異士了……
回到家裡,很快天就黑了。徐珏下午出了趟門,也已經回來。徐荷書便又收拾心情,去和父母商談。
然而,一切都是徒勞。任她如何說,父親就是決意把她許配給沈判。連日期都定好了,就在一個月後。“沈判明天來正式下聘,不日就會向聖上告幾天假,準備婚事。”徐珏淡定地笑道
,“聖上一定也大爲歡喜,以他的性子,說不定還會親自主婚……”
徐荷書沒有眼淚,只剩了心痛和不解。也許還有憤恨。她覺得自己被父母出賣了,被拋棄了欺騙了孤立了,於是她去找徐鬆詩。
看着弟弟也很無奈的表情,徐荷書忍不住伏在他桌上痛哭起來:“父親變壞了,母親也不疼我!我不要嫁給……沈判,我不嫁!弟弟,我好難受……你幫幫我!”
徐鬆詩被她惹得也要流淚,拍着她的肩膀說道:“姐姐……不如你逃走吧!今天晚上,你一個人悄悄地走。”
徐荷書哽咽道:“我還要帶上白花……會連累小洛小滿受罰的!”
“你一個人走比較方便,白花在家裡不會受委屈的,小洛小滿你也不用擔心,有我呢!一會兒我準備些銀子,你在外面待上一年半……”
“好弟弟,可是晚上父親一定會派人守在我房外。”
“我去找父親請教文章,儘量拖得久一點,你自己打發掉幾個下人不成問題吧?”
徐荷書臉帶淚花笑了:“這樣很好。”
於是依計行事,徐鬆詩誠心誠意地向父親請教一個八股文題目如何破題,並依照徐珏的解釋說出自己的見解,深得徐珏心中嘉許。
但是他已經累了,而明日還要早起,便說道:“去睡吧,明日再談。”徐鬆詩彷彿沒有聽見,又拿出自己寫的幾首詩給父親賞鑑,徐珏也喜歡詩,便認真看了一遍,心裡得意不已,嘴上卻淡淡說道:“意境有三分,只是終究你年紀輕,用詞不甚懇切。”徐鬆詩便立即改了幾個詞,徐珏再一念,感覺大好,也由不住給了兒子幾句讚語。時間已近子時,徐鬆詩留神外面一直沒有動靜,也估摸着時間差不多了,便料想姐姐已經順利離開了家,於是向父親請了安,退出去。
“好小子,真沉得住氣……”看着兒子離去的瘦弱身影,徐珏臉上露出了狡獪的笑容。
他早猜到兒子此舉的用意,中途便向一名心腹僕人做了個手勢,指向徐荷書房間的方向,那僕人會意,不一會兒悄悄退出了書房。
門外窗外都站着人高馬大的傭人和護院,徐荷書決定用武力解決問題。但她不知道的是,家裡不知何時多了個身手不凡的人。那是徐珏的護衛。十幾個有武功、沒武功的男人對付她一個有武功的女子,很快就佔了人多力量大的上風。徐荷書硬打打不過,又不敢出劍傷人,只好躲、逃。那名護衛像捉小鳥一般將她拎住了,毫不客氣。徐荷書便哭給他看。誰知這人只認徐珏的命令,不知其他人的面子,對於大小姐的哭無動於衷。
徐荷書怒了,只好讓劍肆無忌憚地攻出去。
這一切發生得很安靜。
所以,當徐鬆詩來看姐姐是否已經離開時,見此流血場景嚇了一跳。緊接着,徐珏到來了。
所有下人退下,徐珏開始苦口婆心、用心良苦地說:“孩子,你這是何苦。難道父母親是害你不成?你今日要逃,恐怕明日就會後悔。聽話,將來你會生活得幸福,也會體會到爲父的一番苦心……”
徐荷書氣沖沖地揮劍亂砍:“苦心苦心,你的苦心只讓我感到心裡很苦!”
早已安睡的徐夫人被丫鬟叫醒,慌慌張張趕來,見女兒蓬頭散發,滿臉兇相,由不住哭泣起來:“這是造的什麼孽,大半夜對着你父親提刀橫劍的……”
徐荷書聽了這話,說不出的愧疚和委屈……是啊,這孽到底是誰造的?該去怨誰?
忽然腦袋裡轟一聲響。又是琴香,這個念頭剛一閃過,她便昏了過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