轟隆隆的車輪滾動聲,塵土瀰漫飛揚,先行軍開道,四周舉着明黃華蓋和旗幟的內侍護衛不見頭尾,將一行幾十輛馬車圍在其間。
樂袖挽袖動作優雅的泡着茶,笑着道:“臣妾小的時候聽父親說起過塞外風光,說是一望無際的碧綠草原,牛羊隱露其中,微風習習令人豁然開朗宛若置身仙境得到重生一般,令人生出無限的嚮往。”說着泄了一杯茶奉給聖上:“臣妾一直想象着那會是怎樣的一副美景,卻沒有想到今生竟有緣能得見,臣妾自心中謝謝聖上,爲臣妾圓了兒時的一個夢。”
聖上輕抿了一口茶,笑看着她:“這樣看來,朕這個決定是做對了。”樂袖掩面而笑,目光盈盈的看着他,滿含了繾綣的愛意。
聖上心中一動,握住了她的手,靜靜的看着她,樂袖目光微垂靠在他的肩頭,聖上彷彿想起了什麼,語氣輕柔的道:“朕還記得第一次見你,柔弱的彷彿一陣風就能吹去,朕當時並未注意你,可是那一次在御花園中,你彎着腰閉着眼睛靠在花叢中,迷醉的聞着花香的樣子,陽光細碎的落在你的臉上,彷彿度着一層金光……”她說完輕撫着樂袖的面容,又道:“朕的心就和現在一樣,柔的彷彿能化出水來,就想這樣攬你在懷,留着你的這份美好。”
樂袖面容上浮現出甜蜜,她偎在聖上懷中,動情的道:“臣妾能在最美的時光遇見良人,能得聖上憐愛,便是死臣妾也無怨無悔。”
“胡說。”聖上笑着道:“你和朕還有更多美好的時光,這纔是剛開始。”
樂袖感動的點着頭:“臣妾也捨不得離開聖上,一日也不想。”
就在這時,一聲唱和,緊接着御輦停了下來,有人隔着車簾回道:“聖上,前方有人來接,說是今晚就下榻在此。”
“那就去吧。”聖上淡淡的應了。
車隊便緩緩駛進前方的一間獨立的兩層客棧,早在半個月前客棧便被人清場重新裝修打掃一新,四周用明黃的緞子圍了起來,有內侍架了腳蹬扶着聖上自車中出來,他含笑點頭負手進了門,常公公迎了過來,行禮道:“聖上,一切都已打點妥當,您是現在傳膳,還是稍作休息?”
聖上回頭去看樂袖,又見瑩貴人自門口進來,他問兩人:“愛妃覺得呢?”
樂袖笑着道:“臣妾不要緊。”又轉頭去問瑩貴人:“瑩妹妹覺得呢。”
瑩貴人目光在客棧內巡梭了一遍,秀美輕蹙轉瞬即逝,她笑着走到樂袖身邊挽了她的袖子,嬌俏的回道:“臣妾聽聖上和姐姐的。”
還是沒有決定,聖上便吩咐常公公:“稍後吧,等人都齊了再用不遲。”說着擡手指了指樓上的房間:“今晚,朕住哪裡啊。”也顯得興致很高。
常公公便指了正中一間天字房:“就住那間,聖上要不要去瞧瞧?”
“好!”一聲應了,一衆人又呼喇喇上了樓,開了門就瞧見裡頭佈置一新,遍見明黃之色,聖上點頭贊常公公:“老常辦事朕放心。”在貴妃榻上坐了下來。
樂袖和瑩貴人在左右的椅子上落座,常公公奉茶來,躬身道:“奴才不敢當聖上誇獎。”
說着話,有女官進來回稟:“聖上,皇長子,二皇子和蕭大都督以及蕭公子還有幾位大人都到了。”此次內閣之中只有戴閣老和張閣老隨行。
聖上點頭應是,外頭已經聽到腳步聲,隨即皇長子和二皇子先後進門,蕭四郎帶着敏哥兒也站在了門外,一衆人行禮畢,聖上問皇長子:“路上可還順利?”
皇長子臉色有些白,路上也吐了好幾次,馬車顛簸他有些暈車,可他依舊是回道:“孩兒一切都好,謝父皇關心。”
聖上點了點頭,又去看瘦弱的二皇子,二皇子回道:“孩兒也覺得很好,一路風景真的好美。”很興奮的樣子。
聖上笑了起來,讓兩個孩子坐下,蕭四郎和敏哥兒進了門,聖上目光看了眼精神奕奕的敏哥兒,和蕭四郎說話:“今天只行了二十里路便歇了,你看我們明天可要加快些腳程,如此還不知哪一日能到關外。”
蕭四郎抱拳回道:“韓大人想必也已計算好,定是考慮到聖上的龍體還有兩位皇子年幼不易疾行趕路!”
聖上點了點頭沒有再說什麼,又去看敏哥兒:“感覺如何,可覺得累?”
敏哥兒垂着眼眸,恭敬的回道:“回聖上,不累!”並沒有過多的言辭。
聖上微微頷首,這邊樂袖朝二皇子招招手,二皇子乖巧的偎在他身邊,樂袖給他拿帕子擦了臉:“瞧這小臉上蹭的灰,我帶你去洗洗臉。”慈愛的牽着二皇子和聖上行禮退了出來,這邊皇長子落了單,瑩貴人笑着道:“皇長子,臣妾陪着您去梳洗梳洗可好,一會兒要用膳了。”
皇長子目光頓了頓,看了眼聖上,點頭道:“有勞。”
瑩貴人牽着皇長子和聖上道:“聖上,臣妾陪皇長子梳洗,先行告退。”聖上讚賞的看着她,點頭道:“幸而有你在!”
皇長子嘴角撇了撇,瑩貴人笑面如花出了門。
“你們都各自去歇着吧,一會兒到了用膳的時間咱們一起在樓下見。”說着笑着道:“許久沒有這麼多人一起吃飯,朕今天也嚐嚐滋味。”
大家陪着笑臉附和一陣,才各自散去,蕭四郎和敏哥兒前後腳出門,聖上卻是道:“敏哥兒,到朕這裡來。”說完對蕭四郎道:“這兩日趕路,耽誤了功課,朕正好閒着,也檢查檢查他們的功課。”指着敏哥兒:“就從你開始!”頗有拿敏哥兒打趣的意思。
敏哥兒低着頭應道:“是!”留了下來。
蕭四郎看了眼敏哥兒,朝聖上行禮,帶頭退了出去,大家也只當聖上行程無趣找個孩子逗逗樂。
常公公留了敏哥兒在裡頭,關了門退了出來守在了門口。
“坐吧。”聖上指了指面前的椅子,敏哥兒應是,也不拘謹端坐在椅子上,房間裡便沉默了下來。
聖上看着面前很像自己的孩子,就想到過往的種種,想到那一夜在府邸之中,門外是山呼的圍兵,府門被敲的震天響彷彿隨時都能倒下去,家中下人卷着包袱四散的逃去,亂哄哄一片,他在混亂之中抱着臨盆哭泣的月嶸,那一刻他生平第一次生出絕望。
他嘆了口氣,問敏哥兒:“你知道你的身世了?”開門見山。
敏哥兒一怔,放在腿上的手便緊緊握成了拳頭,他飛快的擡眼看了眼聖上,又迅速垂下,腦中想到母親臨行前和他說的話:“若聖上問話,你不必隱瞞,如實相告便是……”說了許多,甚至還教了他如何反應如何回答如何和聖上相處。
他當時覺得這樣的情景肯定會發生,但卻不一定是現在。
母親是預料到此次出行必會有這樣的場景了吧,所以才臨行前細細叮囑他。
他沉住了氣,點了頭回道:“回聖上的話,是!”
聖上見他不慌不亂沉穩有度,暗暗點頭:“你不用緊張,既然你知道了,我們私下說話就隨便些。”說着一頓又道:“你……有沒有怪朕當初將你送於他人,有沒有怨朕這麼多年不與你相認?”
當然有,他曾經在侯府大家表面雖對他尊敬有加,可私下裡他受了多少冷眼,他知道他們笑他來路不明,笑他的母親是個人人恥笑鄙視的戲子……這一切都是眼前的人造成的,他怎麼能不怪,
他理解他的無奈,他也理解他的不得已,可是這麼多年過去了,他卻從未來看望過他,他甚至懷疑在這些年中,他早就忘記了有自己這樣一個兒子還流落在外,他怎麼會不怨。
敏哥兒使勁將握着拳頭的手鬆開,面上卻是虔誠的搖頭道:“沒有,恰恰相反,學生心中滿存感恩,若非有您又怎麼會有我,生恩大於天,學生從未生出怨念,只有感謝。”
聖上一愣,目露審視的去看敏哥兒,卻見他面色平靜,垂着的眼簾睫毛微顫,看不出任何敷衍的樣子,他點頭道:“你能這樣想,朕也倍感欣慰。”說着靠在椅背之上,放鬆了情緒嘆了口氣道:“那一夜朕一直不願去想,卻又難以忘記,每一個夜裡,朕都會夢見你的母親慘死在朕懷中的樣子,她抱你在懷哭着求我,無論如何都要讓你活下去……當時境況便是我也不知能不能活着走出去,何況是帶着你,朕兩難之下只得讓蕭四郎將你帶走,雖心中不忍可也別無他法,你可明白?”
即便當時沒有辦法,那過後呢?敏哥兒頷首道:“學生明白!”
“你不明白。”聖上吐出口氣,忽然坐直了身子目光看着他,眼底露出陰厲的之色,他回想當日依舊是餘恨難消:“她爲了朕傾付了最美的年華,爲了朕滿門覆滅看着至親的人一個一個死去,爲了朕舍了性命留下你,她說即便我們夫妻身死,也要爲朕續下香火……到最後你我父子活在人世,可她卻再沒睜開眼睛。”他說着目露悲傷,自責的道:“而我,甚至都沒有能力爲她收屍,任她躺在血泊之中一點一點凋零!”
敏哥兒震驚的看着他,他看到聖上面上之上真實的哀痛,心中跌宕一時難發一言。
聖上說完,看向敏哥兒:“這些事朕沒有和任何人說過,朕告訴你,只是想讓你知道,你母親一直活在朕的心中,從未改變過。”
敏哥兒低着頭,眼淚落了下來,並不掩飾悲傷哽咽着點點頭,露出孩子的無助。
“好了,好了。”聖上擺着手道:“不說這些了。”
敏哥兒落着眼淚,紅着眼睛看向聖上,嘴脣動了動卻沒有發出聲來,眼底露出期望。
聖上看着他滿心的欣慰,不過是個孩子啊,他笑着道:“傻孩子,你若想喊便喊,朕是你的父親,朕也想聽你喊我一聲。”
敏哥兒沒有去擦眼淚,感動的看着他,眼淚落在嘴角他張開嘴聲音輕的幾乎聽不到,稚嫩的喊道:“父親。”眼淚的落的更兇。
聖上笑了起來,笑聲愉悅,站起來走到敏哥兒身邊,欣慰的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不愧是朕的兒子。”說着一頓又道:“和你幾位兄弟比起來,你的性子與朕最是相似,隱忍,沉穩,聰明!”說完又道:“朕像你這麼大的時候已經出宮開府,府中每個人背後都有各自的主子,真正效忠我只有身邊的一個內侍,我不敢笑不敢哭甚至不敢害怕,和你一樣將所有情緒隱藏起來。”
說着他看着敏哥兒,贊同的點點頭:“你做的很好!”
敏哥兒也站了起來,身高只在聖上的胸前,他昂着頭有些羞澀看向聖上,眼中露出渴望。
聖上越發的歡喜,笑着道:“快將眼淚了擦了,男人可不能輕易落淚!”敏哥兒就聽話的將眼淚擦去,聖上點着頭道:“你年紀還小隻管安心讀書,什麼都不用怕,一切有朕!”
“是!孩兒謹記父親教誨。”敏哥兒抱拳行禮,滿面的恭敬,等辭了聖上出了房門,他臉上的表情便逐漸淡去,變爲漠然。
母親說他是父親,血濃於水,可是對於他來說,在他心目中父親卻只有一個!
“算算時間,聖上出行到今兒有半個月了吧。”錢夫人嘆了口氣看向析秋:“幸好這兩日天氣暖了起來,不然還不知到那邊如何冷呢。”越往北走天氣越冷。
析秋笑着道:“您寬寬心,錢伯爺常在外走動,冷暖知道添衣,何況身邊還跟着人呢。”錢夫人嘆了口氣:“平日在家時常拌嘴,這會兒人不在家我又覺得家裡格外的冷清,吃也吃不香睡也睡不實的。”
析秋抿脣輕笑,錢夫人就不滿的回道:“您也別笑我,你和老四感情可比我們還要好,你白日裡瞧着好的很,還不定到了晚上躲被子裡如何哭呢。”說完,自己也禁不住笑起來,析秋也是笑着道:“是,是,我這些天日日曬被子,皆是被我哭溼了的。”
錢夫人哈哈笑了起來,笑了一陣嘆了口氣:“到你這裡來坐坐心裡果然舒服多了,悶在家裡瞧着那些人在我跟前晃,就莫名的覺得煩躁。”
“那你沒事就常來坐坐,我隨時歡迎。”
錢夫人點着頭,端了茶喝了一口,側身問析秋道:“昨兒沈太夫人又進宮裡了,這兩日每天都要去的,宮裡雖對皇后娘娘的病情瞞的死死的,不過我瞧着只怕不樂觀。”
析秋目光動了動,回道:“不過小產,養一養應該就無礙了吧,應是你想的過於嚴重了。”
“若只是小產也就罷了。”錢夫人小聲的道:“聽說那一晚還血崩了,你想想幾人小產會血崩呢,這其中必定是有蹊蹺的,所以沈太夫人才會生了那樣的怒,求聖上嚴查,那御花園裡落點水結了冰也是正常的事,誰能想得到會出這樣的意外的,聖上也好說話,該殺的殺了該降職的也降了,可沈太夫人顯然沒有消氣,正憋着勁兒的還在查呢。”
析秋露出驚訝的樣子:“這都過了這麼久了還能查出什麼來?”錢夫人呢撇了嘴回道:“我也是這個意思,不過人家可不是這麼想的。”
宮中的事情她不清楚內情也不能妄加定論,不過皇后娘娘小產血崩之時確實有些蹊蹺,她餘光看了眼錢夫人,就想到當時樂袖小產的事情……
“不說這件事了,這段時間朝中大事都由內閣處理着,前幾日沈季還爲了什麼事兒和吳閣老爭執起來了,聽說沈季氣的還砸了吳閣老的正在喝着的茶盅。”說着見析秋露出不解的目光,錢夫人就示範似的道:“吳閣老正喝着茶呢,他抄起手就搶了過來丟在吳閣老的腳邊,揚長而去。”
沈季雖不是大才,但這麼多年曆練又有沈太夫人培養,早已不是愣頭小子,他能做出這樣的舉動,只怕是真的氣怒很大。
“可知道是爲了什麼事?”析秋側身看着錢夫人,錢夫人想了想回道:“像是爲了福建海事的事兒,具體也不清楚。”
析秋喝茶的動作便是一頓,垂了目光面上飛快的劃過異色。
錢夫人見她沒有說話,好奇道:“你怎麼了?”析秋一愣,擡頭笑着回道:“沒事,就是想起了一些事兒。”說着一頓又道:“你中午別走了,就在這裡用飯吧。”
“還是算了,家裡一大家子人,我心裡也不放心。”說着就站了起來:“我改天再來找你,反正我也沒什麼事兒,你別嫌我煩着你就成。”
“怎麼會,巴不得你天天來。”析秋起身送她出門,兩個人邊走邊說着話,錢夫人笑話問道:“佟八小姐和婁二爺的婚期定的哪一日?”
析秋想了想,回道:“原是定了下半年的,前些日子婁家請了媒人來催……又定了五月初。”錢夫人抿脣笑了起來,在析秋耳邊就道:“婁夫人上有老下有小,一家子人照顧,這會兒還要去照顧兒子房裡的事兒,她巴不得媳婦早點進門,她也能輕鬆一些。”說着一頓又指指皇城的方向:“還有那一位也不知能不能捱過今年……”倒時又要守孝。
析秋輕笑,送錢夫人上了轎子出了府。
中午炙哥兒回來放了書包就喊餓,析秋笑着牽着佟析環,對炙哥兒和坤哥兒道:“餓了就快去洗手。”
“六姐。”佟析環甜甜的道:“季先生講的真好,又很有趣,連我都聽懂了。”
“是嗎,那環姐兒有沒有把這個話說給季先生聽呢?”析秋牽着她去洗手,佟析環搖着頭羞澀的道:“我沒有說。”
析秋挑着眉頭,問道:“你覺得先生講的好,就大膽告訴他,也是鼓勵先生呢。”佟析環眼睛一亮問道:“真的嗎?”
析秋點頭應是:“那是自然。”
佟析環抿脣咯咯笑了起來,析秋幫她擦了手幾個人上了桌子,坤哥兒坐的闆闆整整的,目不斜視,析秋問道:“坤哥兒,今兒中午吃過飯不能再看書了,我們一起去院子裡散步,然後回來睡午覺好不好?”坤哥兒見了書就什麼也不顧,整日裡抱着書在看,自開了館析秋中午就沒有見他午睡過。
坤哥兒嘴巴動了動,擡頭看了眼析秋,又垂着頭道:“好。”
等了吃了飯,坤哥兒果然依言陪着析秋在院子裡散步,炙哥兒一邊走一邊給析秋示範着華師傅早上教的拳法,打的有模有樣,坤哥兒表情僵硬的道:“先生昨天佈置的功課,下午要背誦,你可會了?”
一記冷水潑下來,炙哥兒怔了一怔,隨即又嘻嘻笑了起來,回道:“當然會。”心裡卻打起了鼓,昨晚練拳練的太遲,上了牀就睡了,早將這件事忘的一乾二淨。
析秋挑着眉頭看着他,炙哥兒有些心虛的飛快的眨了眨眼睛,嘿嘿的笑道:“娘,我累了回去睡覺了。”說完和坤哥兒以及佟析環點點頭,身子一扭已經跑沒了人影。
佟析環用小手捂住嘴嘻嘻笑了起來,拉着析秋在她耳邊輕聲道:“他肯定趕回去背書了。”
“噓!”析秋颳了佟析環的鼻子,又故作神秘的去和坤哥兒道:“我們裝作不知道!”
坤哥兒板着的小臉上,也裂出一絲笑容來。
下午孩子們去了學館,析秋帶着春柳去隔壁聽,季先生果然問起昨天佈置的課文,到炙哥兒這邊析秋便提起了心,怕他背不出,卻沒有想到他開頭結巴了幾句,後面卻是順順利利的背誦完了。
春柳笑着小聲道:“哥兒聰明着呢,您就不用擔心了。”
析秋嘆氣,炙哥兒花在學習武藝上的時間太多了!
晚上,等炙哥兒從華先生那邊回來,析秋便拉着他坐在書桌前:“先將先生布置的功課做了,如果時間足夠你再去練拳腳,若不夠就明早早些起來練,你可是答應過母親,兩邊都不落下的哦。”
炙哥兒嘟着小嘴,又想到今天把先生布置功課忘了的事,有些心虛的點點頭,道:“我知道了。”規規矩矩的坐下來開始看書。
析秋就拿了繡花繃子,坐在他身後陪着,炙哥兒忽然放了手裡的課本,回頭問析秋:“娘,爹和三哥什麼時候回來?”
“還有些時間,這才走了半個月呢。”析秋摸摸他的頭,柔聲問道:“想他們了?”
炙哥兒就點點頭,回道:“想,他們不在家裡真冷清。”說着一頓又問析秋:“娘,你想不想?”
“想啊。”析秋輕笑着,眼前就浮現出蕭四郎的影子來,他們成親這麼久還從分開過這麼長時間,人在家中時便沒有多少的感受,等他不在身邊時,纔會發覺他的重要性。
心裡空空的,總覺得一日下來渾渾噩噩什麼也記不住,心裡只剩下惦記。
又擔心敏哥兒水土不服會生病,他也沒有出過遠門,能不能照顧周到吃的好不好會不會冷,等等等等都不放心。
“是不是還有幾張字帖沒有臨摹?”析秋放了繡花繃子探頭過來看炙哥兒,他點着頭道:“現在就寫。”拿了筆沾墨去寫。
敏哥兒看了眼坐在他對面的皇長子和二皇子,皇長子穿着一件暗紅的直綴盤腿而坐低頭看着書,二皇子拿着書靠在車壁上將車簾掀起一條縫,伸長了脖子偷偷去看車外的風景。
他淡淡收回目光沒有說話,這是第三天了,聖上讓他們三人坐在一輛車裡,說是年紀相仿有人作伴也不會無趣,他明白聖上是想讓他們兄弟彼此相處多些手足之情,不過他不知道的是,他和皇長子自上次燙傷之後就再沒有說過一句話,不是他不說,而是皇長子對他視若無睹,宛若沒有他這個人一樣。
至於二皇子,人很單純也很善良,正因爲如此便顯得膽小懦弱了些,事事聽皇長子的,自也不敢和他說話。
所以,即便是三個人坐在車內,也和他一人在車中是相同的。
忽然,車簾掀開露出父親的臉,沉聲問他:“車裡有些悶熱,你們要不要出來騎馬?”這話自是問他的,皇長子和二皇子就是想騎馬也是要請示過聖上才能決定。
皇長子沒有什麼反應,但二皇子卻是眼睛一亮,有些羨慕的去看敏哥兒。
敏哥兒笑着點頭道:“好!”說完,放了書由蕭四郎抱上了馬背坐在父親身前騎馬而去。
車簾放下,皇長子用腳踢了一下二皇子,慍怒道:“你那什麼表情,要想騎馬讓常公公去安排便是。”
“我……我不想。”二皇子垂了臉,拿了書在手不敢說話。
皇長子譏諷的看了他一眼,哼道:“真是膽小。”便側過身子拿了痰盂吐了起來。
“皇兄。”二皇子擔憂的道:“要不要請太醫來?”
皇長子擦了嘴,不屑道:“不過暈車,忍一忍便是。”
到了休息之處,沒有了前幾日的客棧,只能歇在早已經搭建好的氈包之中,皇長子下了車和聖上問安後便藉着休息出了門,見了視察歸來的錢大人,便道:“錢督都,此時可有空?”
錢忠下馬行禮,問道:“殿下有何吩咐?”皇長子見左右並沒有人注意到他,他便道:“你教我騎馬吧。”
錢忠一愣,有些爲難的垂着頭,教皇子騎馬那不是輕鬆的事兒,若是出了意外他便是有九個腦袋也不夠砍的,可是此刻皇長子正等着他答覆,想了想他道:“微臣正要給聖上回話,可否等微臣請示了聖上再來教殿下?”
“無趣!”皇長子眉頭微擰不耐的揮手道:“不用你教了,去吧!”說完頭也不回的走了。
錢忠垂着頭餘光看了眼皇長子的背影,沒有解釋。
蕭四郎在軍帳之中,拿了火折正要去點手中的信,敏哥兒進了門,他動作一頓想了想將信遞給敏哥兒,道:“福建來的信,你也看看。”更多的時候,在大事上他對敏哥兒都不再隱瞞,甚至有時候會去問他的意見,有意培養他。
敏哥兒應是,接了信拆開飛快的看完,也學着蕭四郎在火摺子上點燃,看向蕭四郎道:“謝謝父親。”
蕭四郎微微頷首。
四月中旬,析秋收到蕭四郎的信,說聖上出行的隊伍已經安全到了關外紮營安頓下來,京中卻出了一件大事,福建一帶突然有股倭寇僞裝成商人上了岸,那些浪人身手不凡一上了岸便將海邊的一個漁村燒殺搶奪一空,又迅速四散逃開隱匿在民間,雷公公和福建布政司以及福建總兵派了大量兵力巡查,卻無一所獲。
隔了幾日,又有村莊遭劫,等兵士趕過去卻又是撲了一空。
如此幾番,那些浪人彷彿是覺察福建兵力防守薄弱,又有一股倭寇登船靠岸,此一番卻不似前幾次那樣偷拿搶奪,而是大規模的燒殺,不過半個多月時間漁民人人擔驚受怕,甚至有人爲了逃命舉家搬遷避難。
福建總兵與之交手幾次不但沒有佔到上風還損失慘重,而那些人每每得手後便會隱匿幾日或是登船逃離,隔了幾日又會在別的區域出現,神出鬼沒難尋蹤跡人也是越積越多,衆官員卻是素手無策。
吳閣老聞言震怒,又與沈季爲此爭辯了一場,沈季言福建總兵以及布政司無能,勒令撤職查辦,而吳閣老卻主張等聖上回京後裁奪,兩人就此爭論不下,最後陳老將軍一言求和道:“並非福建兵力勢弱,而是沒有一位得力的將領,老臣願請命去福建鎮壓,兩個月之內定能將這些浪人驅逐出境。”
他經驗豐富曾經有過海戰經驗,他若是去定然能一舉清除倭寇將他們趕出福建海域。
正當陳老將軍領命出發之極,卻是無緣無故大病,此事再次擱置下來,這時福建戰事已加劇,吳閣老便與沈季商議,讓國舅爺親自領兵出征。
朝中人人點頭:“沈大人當年在遼東勇擒蒙古十二部統領岱欽,實乃大將之才。”又道:“國舅爺去再合適不過,京中如今並無要事,唯有福建頻頻出事,若國舅爺能將福建戰事平息,聖上定會欣喜欣慰,在關外也能夠安心。”
言下之意,就是您是聖上的小舅子,這件事您去再合適不過,到時候你得了軍功聖上定然會大肆嘉獎,而且您也有面子不是。
沈季怔住,他沒有想過他要親赴福建,回去後與沈太夫人商議,沈太夫人當即否決道:“平日領功人頭攢動,打起戰一個個朝後縮,這樣的小事竟讓國舅爺親自出徵,哪裡的道理。”
沈季也正有此意。
正當他否決之際,福建卻傳來消息,說在福建一帶發現沈安沈寧的消息,甚至見到沈安帶着一位年紀約莫八九的少年出現,沈太夫人一愣,確認道:“消息可可靠?”
沈季就點了點頭:“不會有假。”一頓又道:“施勝傑似乎也從江南啓程趕往福建了。”
沈太夫人就沉吟下來,許久之後她擡頭對沈季道:“那你索性就去一趟,這件事交給別人辦我也不放心!”
沈季聽到這個消息時也生出此意,此事非同小可絕不可驚動了聖上,不但要暗中進行還要做的滴水不漏。
四月底他便領着隨行的二百護衛遠赴福建。
析秋在佟府幫着江氏忙佟析玉的婚事,江氏按照她們姐妹幾個出嫁時的規矩,備了四十八臺的嫁妝,梅姨娘和大老爺哭訴:“那是以前的規矩,如今都過去好幾年了,八小姐嫁的又是伯公府,這嫁妝少了讓她以後在府裡怎麼擡的起頭啊。”
大老爺正在爲朝中的事忙的焦頭爛額,聞言冷冷的看向梅姨娘,問道:“你到說說,該給她多少?”
梅姨娘身體縮了縮,結結巴巴的道:“至……至少五十……五十六擡吧……”說完又解釋似的道:“老爺,讓妾身給您算一算這嫁妝的事兒……”她話沒說完,大老爺揮手打斷她的話,有些嘲諷的質問道:“五十六擡?”
梅姨娘朝後退了一步,愣愣的不敢再說話,大老爺眉頭一擰:“她們幾個姐妹,我記得只有當初華兒出嫁時是五十六擡,但那也不同,她的嫁妝是大太太貼進去的,你若是覺得委屈了自己的女兒,你大可以自己貼去,否則,這樣的話不要再說,他們姐妹幾個一碗水端平,也不少她的也絕不會有特例的事。”
梅姨娘語塞還想說什麼,大老爺已是不耐:“出去!”說完低頭理着公文不再看她。
梅姨娘垂頭喪氣的出了門。
五月初六,析秋早早回了家去,和佟析硯去送佟析玉,佟析玉一身大紅的嫁衣坐在梳妝檯前,面色含春嬌羞的垂着頭,等到門外鞭炮作響,周博涵和佟敏之攔着大門“刁難”新女婿,婁二爺請了許多好友來,門內門外竟是對起了對聯,佟析硯問代菊道:“都是婁二爺請來的人答上來的,還是婁二爺自己答的。”
“奴婢聽着像是請來的人答的。”代菊笑着道:“不過真是熱鬧,七舅爺手裡已經拿了十幾封厚厚的紅包了。”
佟析硯也抿脣輕笑和析秋道:“七弟可是最得利的。”
“姐姐多總得有些好處纔是。”析秋輕笑回頭對代菊道:“你去看看,算算時辰差不多了。”
代菊跑了出去,不過一刻鞭炮響了起來,前頭大門開了,迎親的人進了門,有人過來請道:“前頭開席了。”
析秋和佟析硯便去了佟析玉房裡,陪着她說了一會兒話,辰時過了三刻佟析玉和身着紅袍的婁二爺給大老爺拜別,便由佟慎之揹着上了轎子,一路吹吹打打的去了婁府。
行過禮喝完交杯酒,婁家鬧洞房的人退去,佟析玉讓身邊的丫頭伺候着換了家常的褙子,坐在牀頭等婁二爺回來。
“夫人,您先吃些東西吧。”身邊丫頭小聲的道。
佟析玉看了眼桌上的點心,想到自己終於順順利利的嫁入婁府,又想到馬上能見到婁二爺,心中便滿是甜蜜,搖了搖頭道:“還是等相公回來一起吃吧。”
身邊丫頭輕笑。
直到過了亥時,散着酒氣的婁二爺興高采烈的進了門,見眉目如畫的佟析玉,頓時抱住了親着她亟不可待的喚着:“娘子,娘子。”
“相公。”佟析玉嬌羞着推開他:“妾身服侍您去梳洗吧。”
婁二爺盯着她點了點頭道:“好,好。”說完疾步進了淨室梳洗,佟析玉在外頭換了衣裳又卸了妝坐在牀頭等婁二爺,不一刻婁二爺從裡頭出來:“娘子,我們歇息吧。”說完,攬着佟析玉便躺了下去。
佟析玉心裡砰砰的跳,她常聽人說春宵一刻值千金,心裡既期待又甜蜜。
身上一涼,她低頭看去衣服已被婁二爺悉數褪去,他親着她嘴裡喊道:“你真的好美,好美!”佟析玉滿面緋紅欲拒還迎……
當尖銳的痛貫穿她的身體時,她尖聲一叫推着婁二爺:“相公,好痛!”
“馬上就好,你再忍忍。”佟析玉咬着嘴脣正要說話,婁二爺身體一動已趴在她身上,呼呼喘着氣摟着佟析玉道:“你真甜美,和夢中一樣……”
和夢中一樣?忍住了身體的不適,佟析玉心中一甜問道:“相公夢見過妾身?”
婁二爺已有睡意翻身下去,咕噥着道:“以前常聽夫人說起你,所以在夢中見過……”說完翻了個身:“早些歇着吧。”發出輕微的鼾聲。
佟析玉有很多話和他說,撐坐了起來去看他,他卻已經沉沉的睡了過去。
她臉上的喜悅一點一點淡了下去,忍着身下的痠痛,掀了帳子:“打水來。”
門打開,便有丫頭端着水進來,佟析玉裹了衣衫又道:“我自己來,你們出去吧。”等門再次關上,她自己清洗過後,又擰了帕子給婁二爺擦洗,等忙過一陣她重新躺在牀上,看着牀內側躺着的男子,目光又緩緩移到桌面上跳動着火光的龍鳳花燭,沒有半分的睡意。
洞房花燭夜和她想象的有些不同。
三朝回門,佟析玉和婁二爺結伴回府,認親禮上炙哥兒跑去拉着婁二爺:“您就是八姨夫?”
婁二爺蹲下和他平視,笑着道:“是啊,我就是八姨夫。”說完拿出見面來給炙哥兒:“拿去玩兒。”
炙哥兒笑着拿了,蹦蹦跳跳的回道析秋身邊,析秋笑抱住他,皺着鼻子道:“有沒有謝謝八姨夫?”
“謝謝八姨夫。”炙哥兒抱着拳給婁二爺施禮,婁二爺回頭過來看了眼析秋,目光迅速移開笑着道:“不謝。”
析秋又去看佟析玉,她穿着一件對襟珊瑚紋正紅色褙子,衣襟上一堆綠寶石搭扣熠熠華光,比起未嫁前多了婦人的韻味,析秋見她正端着茶盅微微有些發愣,她輕聲問道:“怎麼了,可是身體不適?”
“沒有。”佟析玉笑着道:“六姐,我沒事。”
析秋笑着頷首沒有再說什麼,婁二爺在周博涵身邊坐下,兩人早就認識又說了幾句,周博涵道:“……可惜大都督不在。”
婁二爺朝析秋看了一眼,回周博涵的話:“算算日子,還有半個月聖上也要啓程回京了吧?”
“是!”周博涵點頭應是,目光落在佟析硯身上,見她正和析秋說笑,他便低頭喝了口茶,朝代菊招招手,吩咐道:“夫人早上沒有吃多少,你將車上準備的糕點拿來給夫人用些。”
代菊笑着應是,佟析玉聞言一怔,便朝婁二爺看去,婁二爺正在和佟慎之說着話,彷彿感受到她的視線轉頭過來看了她一眼,又側身端茶去喝。
“大爺,大奶奶問您可能開席了?”邱媽媽笑着進門問佟慎之,佟慎之擰了擰眉問道:“大老爺回來了嗎?”
邱媽媽搖搖頭,道:“還沒有回來。”
婁二爺面色變了變,邱媽媽見了隨即話鋒一轉:“可能是朝中有事耽擱了。”佟慎之微微點頭,對婁二爺道:“不如我們再等一等吧。”
婁二爺自是沒有意見,點頭應是。
直到過了午膳時間大老爺還是沒有回來,佟慎之派了人去衙門請,還不等人出門大老爺身邊的常隨便已經回來了:“大爺,出事了。”
不但佟慎之,周博涵,便是析秋也是驚了一驚。
“剛剛得了福建來信,說國舅爺沈大人,在福建出事了。”說着一頓又道:“屍首已經找到了,身中數箭,死狀慘烈。”
“沈季死了?”婁二爺變了臉色,國舅爺死了那還得了。
析秋牽着炙哥兒的手,面色平靜的聽着衆人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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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是最後一章,我和編輯請示過後,會告訴大家請假幾天出大結局哈…不分上下集,一章結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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