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帶秀秀回景汐?”難以置信的楚煜半晌才反應過來。說實話,他這半年來已經習慣有個“小尾巴”跟在身後,時不時聽聞她的滔滔不絕,關注她的一顰一笑,感受她的喜怒哀樂。如今聽聞唐秀秀即將離開的消息,心間多了幾分從未有過的悵然若失 。
“總不能讓秀秀一個女孩子長年的漂泊在外,更何況姨娘和大哥也都很想念她,小傢伙說不定也是想家想得哭鼻子。”沒察覺到楚煜神色間異樣的唐諒,有些焦急得左顧右盼,“怎麼沒見她人影?”
楚煜示意唐諒不必擔心:“她現在住在國師府中,那裡有我師父琉璃。”猶豫片刻,還是與唐諒一道去了國師府。唐諒說的對,哪有人會放着好好的家不回,甘願獨自在外漂泊。自己更沒立場因爲心中那點捨不得,就要阻隔唐秀秀返回故里與親人團聚。
與琉璃對弈歸來的唐秀秀,此刻正划着小舟,幫着暖暖採摘庭中荷塘裡的蓮葉。本就身着碧紗玉色羅裙的嬌俏身影被掩映在接天蓮葉無窮碧之中。與專心採摘荷葉的暖暖不同,唐秀秀在幫忙之餘也沒忘了忙裡偷閒,一會兒伸手捕捉小荷尖角上停留的紅色蜻蜓,一會兒又用荷葉柄逗弄舟旁遊弋的錦鯉,玩得不亦樂乎。
看到唐秀秀有如此閒情逸致,暖暖不禁抿脣輕笑。在她看來,唐秀秀的出現就如同三月明媚的春光,給整個國師府帶來了無限生機。從沒見過自家那個半神主人琉璃如此開懷過,總是面若冰霜的楚煜,都會在唐秀秀的影響下偶爾一展笑顏。
突然踏水而來的身影,驚鴻掠過般的瞬間落在小船兩端,驚起幾隻停在池畔的白鷺。望着從天而降的兩人,引起了沉浸在玩鬧中的唐秀秀的注意。站在船頭的是幾日不見的楚煜,看樣子他已經從食麪“中毒”中恢復過來。至於船尾的虯髯漢子,雖然看長相不認識,可總給人一種熟悉的感覺。
暖暖同樣有些詫異,船尾之處的男子修爲竟不在楚煜之下。一條單薄小舟,載着她和兩人已是極限,而此刻登船的二人卻像毫無重量般,小舟絲毫沒有吃水的跡象,能將輕功和內力提氣這般運用自如的絕非泛泛之輩。
“怎麼?幾日不見就不認得我了。”楚煜對着唐秀秀有些疑惑的目光,遞給她一枝含苞待放的粉荷。
接過清香四溢的蓮花,唐秀秀的視線轉向那名站在船尾的男子。“這位是?”
男子不言,擡手打出一發梅花鏢。精緻得五瓣梅花刃在池中分散開來,呼嘯着畫出梅形的輪廓。唐秀秀先是一愣,接着歡呼着撲到來人懷中。能將梅花鏢使得如此出神入化的,天下間除了二哥唐諒,絕無他人。
“二哥怎麼現在纔來找我,上次你們幾個不辭而別,我還以爲你們不要我了!”見到唐諒前來,唐秀秀在驚喜之餘,不免有些嗔怪。半年以來自己無時無刻不在想念着唐門中的親人們,可楚煜偏偏不肯讓自己寫信回去,說是會引來景汐的追兵。
看着蹭在懷中撒嬌的唐秀秀,唐諒安撫道:“傻丫頭,我們當然不會不要唐門的寶貝。你看,這不就是來接你回家了麼?”
待到幾人登岸之時,唐秀秀卻有些發窘。剛纔幫暖暖採摘蓮葉,因怕水沾溼了繡鞋,索性赤足挽起裙角,這會兒卻犯起了難。已經下了小舟的暖暖徑自去向琉璃通報,唐諒也已經站在岸邊將小舟系在橋墩,望着躺在岸邊草堆裡的繡鞋,唐秀秀只得向準備離去的楚煜求助道:“棺材臉,你能不能幫個忙?”
楚煜回身,唐秀秀似乎有些不自在,無意間看到她隱在裙裾處一雙玉足,便很快爲她取來繡鞋。“女兒家身子嬌弱,着了涼氣可不好。”
唐秀秀面露與精乖模樣不符的呆愣,平日總是對自己嫌棄萬分的楚煜何時也會關心人了?!隨即玉足輕擡,戲言道:“泥沙碾足之苦,女兒家又怎能受之?”
“你要我幫你……”楚煜驟然呆住,沒有半絲兒戲,定定得看向唐秀秀戲謔的神情。“在北滄,你可知道女子示足於男子之前,代表什麼嗎?”
預料之中的不服之態並沒有出現,唐秀秀像是被問住了,冥想了一會,還是不得其意,滿是好奇的眸子又回望向楚煜。
解讀了一番唐秀秀的神情,楚煜也不與她多說,只是朝她走進了兩步,屈就身子,以半跪的姿態,從懷中抽出塊方巾。溫熱的手接觸到玉足的那一刻,兩人都有着顫抖,不同的是一個是玉足在顫,另一個是心在抖。
唐秀秀的心思也沒留在玉足上,卻是一直琢磨着今日楚煜突變的態度,可最終還是沒想出個所以然。只能任楚煜小心翼翼的將足下的細砂全部抹淨。末了,楚煜拎起繡鞋羅襪,環套在那纖纖足上,極盡呵護。
楚煜本非浪蕩多言之人,靜靜的將一切作完,便起身意欲離去。目睹此番情形的唐諒也只當二人是小兒女心思,沒作他想。只是去而復返的暖暖,帶回的消息讓幾人不解。
接過半幅宣紙,只見琉璃的字跡躍然紙上:“此去一別,望兀自珍重。”唐秀秀有些失望的癟癟嘴,看來得知自己的離去,琉璃連相送都不肯。
“師父是怕,給你們踐行後徒留離愁別緒。”對於琉璃的異常,楚煜只能向唐秀秀兄妹二人作此解釋。琉璃的心思,他再明白不過,只可惜傷心的可不止他琉璃一人。
“唐公子是特意來接秀秀回去的麼?”知曉唐諒來意的暖暖也很是不捨,可也不知該怎麼挽留纔好。心下也是暗自着急:主人,你要是再不肯出現,秀秀可就真被人“搶走”了!身旁的楚煜也是一言不發的樣子,好像送走唐秀秀,心裡難過的不是他,平時殺伐決斷的氣勢都跑到哪兒去了。
“暖暖這些日子給你添麻煩了。”既然早晚都是要分別,爲何不給這些日子以來,對自己這個避難之人無私關照的友人們留下美好的記憶呢?想到這裡,唐秀秀勉強扯出笑容,給了暖暖一個大大的擁抱。
“還有你棺材臉,哦不對,現在應該是瑞王爺了。若不是你出手相助,我今日決不能平平安安站在這裡。你對唐門的恩情,唐秀秀沒齒難忘。”身邊忽然少了這位式神的冷嘲熱諷,唐秀秀還真覺得有些不習慣,按捺着難以言狀的失落,唐秀秀深施一禮。
半個時辰後,二人並馬行至西京城門之下,唐秀秀勒住了繮繩。取下從幼時起就從未離身的護身符,掛在城門一隅處,留作爲幾人祈福。
猶記得半年前自己和楚煜初到北滄,便是在這片廣袤無垠的草原之上縱馬比試,之後陸續認識了刁蠻的和碩郡主樊雪晴、孩子氣的雪狼王疾風、還有不是親人卻勝似親人的琉璃和暖暖……
看出唐秀秀戀戀不捨的樣子,唐諒安慰道:“天下無不散之筵席,日後若是有緣自會相見。”回望一眼西京城的巍峨,唐秀秀知道這一眼也許就是最後的回憶,隨即揚鞭策馬疾馳而去。
還未行出百里,只聞得身後馬蹄陣陣,夾帶着一路煙塵而起。待到看清來人時,唐秀秀有些驚訝,此番追趕而來的竟是楚煜。
對於策馬而至的楚煜,唐諒有些詫異。從來不見爲任何事而動容的他,眼下卻是滿目焦急。“這麼急追過來,是不是發現秀秀落了什麼東西?”
“二哥,你不能帶她走。”一路疾馳而來的楚煜,好不容易理順了氣,口氣中的強硬是從未有過的堅持。
“你說什麼?”不知楚煜心思的唐諒被這突如其來的攔路,弄得雲裡霧裡。
“你不能帶秀秀離開北滄!”清冷的話語擲地有聲。唐秀秀不解德望向楚煜,難道他此番前來是特意挽留?
“誰是你二哥。”唐諒下馬不悅得打量着楚煜,今日的他似乎有點不正常。“爲何不能帶秀秀離開?”
“我離不開她。”楚煜話音未落,就結實得捱了唐諒一拳。
“當初同意你帶她來北滄是暫避危險的。”聽聞楚煜的瘋言瘋語,唐諒毫不猶豫的奉上一記拳頭,希望能打清醒他。楚煜和自己同樣體內封印着火麒麟,而皇子的身份註定了他此生將要成爲北滄的利刃,如此一個連自己人生都受到布的人,有什麼資格去承諾能負擔起別人的幸福?
景汐皇族拿唐門開刀之事便已是前車之鑑,就算明知段青彥與唐秀秀有婚約在先,段青衣還不是照樣用唐門做犧牲品,換取寧氏一族的倒臺。自古無情帝王家,唐諒決不能容忍唐秀秀再牽涉其中,受到半點傷害。
興許是怕唐諒再對楚煜動手,唐秀秀急忙下馬攔在兩人之間。“二哥,你先別生氣聽我把話說完。楚煜作爲麒麟式神,已經與我訂下契約,如今我就是式神之主。”錯把楚煜‘離不開’的意思理解爲式神不能離開主人之意的唐秀秀,難得與楚煜有了默契。
“當真如此?”唐諒雖是心中不悅,但還是耐心聽唐秀秀解釋。即使不說,他也看得出來,唐秀秀言行間對楚煜的袒護,正如同楚煜對她的不捨。本來是一次意外的避難,卻成了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愫,這難道是天意如此?
唐秀秀扶起有些狼狽的楚煜,自家的二哥什麼時候也變得衝動易怒。但楚煜的挽留之詞,還是蠻中聽的。看不出平日總是板着棺材臉的楚煜還有這等心思。“契約書書在琉璃師伯那裡,不信你就自己去看。”
眼前兩人膩膩歪歪的樣子,唐諒要是再看不個所以然來,就是睜眼瞎。事到如今,自己怕是要無功而返了。“算你小子走運,要是讓我知道你敢欺負秀秀……”唐諒意有所指的拍了拍裝有梅花鏢的暗囊。現在若是硬要帶唐秀秀回去,只怕會傷了二人的心,反正景汐的局勢有待觀望,繼續讓她呆在這裡也未必是件壞事。只是他做夢也沒想到,楚煜這般心氣高傲之人,竟然會與妹妹唐秀秀定下契約,甘願此生聽命左右。
“壞丫頭,這麼快就學着胳膊向外拐。放心那一拳他受得住。”看着唐秀秀對着楚煜面頰一側的青紫,大驚小怪。唐諒無奈的攤手,話說方纔楚煜那一聲‘二哥’叫的可真親切。弄得自己都不好意思再揍他了。
“那我的式神也不能鼻青臉腫的見人!”望着楚煜臉上的掛彩,唐秀秀不滿的伸手戳了戳。
“隨你想在這裡呆多久就呆多久,只是別忘了常回去看望姨娘和大哥。”重新躍上馬背的唐諒,對着兩人揮了揮手,很快便疾馳而去。既然留在這裡唐秀秀能覺得快樂,那麼此處也許就是她的歸宿。更何況他相信楚煜絕不會虧待,失而復得的珍貴。
瑞王府的所有人,都對去而復返的楚煜感到驚訝,今日主子雖然臉上帶傷,神情間卻是像是旗開得勝的將軍那般神采奕奕。而同他一道歸來的,還有那位總是對主子沒大沒小的囂張少女。
喬立海滿面笑意的對二人施禮道:“啓稟王爺,方纔國師派人將姑娘的東西都送過來了,說是姑娘以後就在這兒住。”
琉璃連這都能猜到?!唐秀秀和楚煜驚訝得面面相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