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嫂子傍晚時就跑來醫館找過安恕一次,一直在她牀邊哭求,被邢嫂子連拉帶拽地給弄回去了,據說她在聽着她家男人的消息之後人就厥過去了一次,好歹弄醒了之後就是一頓的哭鬧,不過最後也沒讓兩人再見上一面,因爲杜峰在領完刑罰之後出了大營就直接給送走了,速度快到連聲招呼都沒來得及跟他家婆娘打上一個。
邢嫂子一手端了個碗,一手掀了簾子就走進了屋內,一見着安恕就趕緊補上了句:“別急着起身丫頭,等稍微晾涼一點兒再吃,你再躺着休息會兒,齊玫丫頭也一樣,去歇着吧,頭纔剛不暈了,這會兒就別逞強了。。。”
安恕見狀,又驚慌地望向了齊玫,推着她的胳膊,同時眼神望向了對面的牀,示意她過去休息。。。
齊玫說什麼都不肯,一遍遍地跟她重複着自己並沒有什麼大礙,要親眼看着她喝完藥才放心,安恕無奈地望着她,又跟邢嫂子投過去一個求助般的眼神,結果邢嫂子也只是來回看了遍這兩個拗脾氣的姑娘,手裡不停攪拌着勺子,連連的嘆氣,道:“你們這兩個丫頭啊。。。”
等她手上那碗糖水蛋晾得不那麼燙了,才端着碗坐到了安恕牀頭,齊玫原還想接過手來,邢嫂子卻硬是沒讓,齊玫這才扶着安恕起身,讓她倚靠着自己,把她軟軟的身子扳正。
這碗糖水蛋還是邢嫂子特意用的紅糖熬煮的,恕丫頭畢竟失血過多,喝這個既不用太費力,好歹也能補補身子,可就算是這種流質的吃食,安恕每嚥下一口也覺得喉間生疼,她不知道自己那會兒究竟扎得有多深,現在倒是有些後悔了,只盼着不要傷到聲帶纔好。。。
剛起來那會兒,安恕身上都覺得軟綿綿的,壓根就使不上力氣,想逞逞強自己動手吃的,結果就連拿起勺子的力氣都沒有了,稍微一動心裡就發慌得厲害,只好忍着疼就着邢嫂子的手吃光了這一碗糖水蛋。
熱乎乎的一碗下肚之後,她的身子才漸漸開始回暖了起來,心慌的感覺也跟着平息了,就是頭還昏沉沉的一直都不很清明。邢嫂子見她眉宇間已經有了睏乏之意,隔了小半個時辰就趕緊把那碗藥給溫好了端了進來。
之前喝的時候還沒覺出怎麼着,這會兒情況不似午後那般緊急了,再嘗這藥,卻又是覺得又酸又腥,安恕只喝了一口就蹙起了那道纖秀的眉,繼而吐着舌頭搖了搖首,無聲地抗拒着,心裡面念着,這補藥當真是難喝死了。。。
其實方纔安忍熬藥的時候,邢嫂子就聞着那味道不是很好,傅先生下午的時候又過來看了安恕一次,然後就改了個方子,因此這第二副藥裡頭又加了些個阿膠、鹿茸之類血肉之品,再加上安恕最最怕的當歸,這就變得更讓她難以下嚥了。。。
結果就連齊玫都加入到了勸解的隊伍之中,好說歹說這才讓她把這碗給灌了下去,邢嫂子又跟哄英子似的,拿了幾塊前幾日剛煉好的高粱飴糖,塞到了安恕嘴裡,這纔是把那股酸澀的腥味給勉強壓了下去,可是一想到之後最少還要再喝半個月,安恕就覺得苦不堪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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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日還不到戌時,杜峰的事兒就已經被全部處理完畢,乾淨利落地就像是沉石入深潭,愣是沒有起一絲一毫的波瀾,葉徵漫無目的地又走到了醫館外,事實上,他心裡始終是存了些疑惑的,因爲錢將軍已經明令那幾個知情者不準將這件事的始末宣揚出去,他想不通這裡面有什麼關節讓錢將軍說出了這樣一番明着提點暗裡施壓的話,莫不成,這件事還會牽連到什麼人嗎?
他藏身在黑暗中望着對面醫館裡那一排燈火闌珊的房間,看着偶爾映在窗紙上的那道剪影,猜想着她現在的模樣。
下午的時候他確實是被嚇壞了,甚至有些慶幸自己沒有目睹到更慘烈的那一幕,因爲他不知道如果當時是他親自在場的話,會不會做出什麼過激的行爲,他覺得再強悍的自制力也抵不上她的一滴血與淚,如若當時在的人是他的話,杜峰今日恐怕就不會完好地站在那兒受審了。。。
本來他沒想到錢將軍這次會嚴懲杜峰,安恕如今的身份畢竟是僕婢,就算是對方因她而觸犯了軍紀,也不至於會被判得那麼重,五十軍棍即便是他們這羣人受了估計也得去半條命,而且打完之後就立馬被拖去了萬仞山,與其說是懲戒,倒更像是將他遠遠的遷離,甚至,若是由此細究的話,還有品到那麼一絲保護的意味。
其實他今日也已經做了最壞的打算,就算是杜峰能逃得過錢將軍的法眼,自己也定不會放過他分毫。他傍晚的時候甚至已經堵在了刑所的後頭,只等着領完軍棍他出來之後自己再給補上幾悶棍,結果愣是連碰都沒碰到,人就已經被送出了大營。。。
葉徵覺得自己的那一腔惱恨沒了發泄的對象,越發地憋悶了起來,丫頭孱弱的模樣一直在腦海裡面迴盪,惱恨到了極點的情緒讓他一拳頭就砸在了刑所後身的磚泥牆壁上,隨着他這大力的一擊,震得房檐上的草木灰屑也跟着簌簌下落,手上的痛覺很快就傳到了整跟臂膀,心底的恨意也逐漸被苦澀取代,之前還俯在她牀前信誓旦旦地說着要幫她報仇的自己,現在卻是什麼都不能替她做,一如他這個人,想要對她好,卻一再地被拒絕,想要幫她尋回公道,卻又投報無門。。。
他的心思見不得光,或許也只有在暗中守護着她,纔算是最恰當的了吧。。。
而這,就叫做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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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恕跟齊玫在醫館裡又待了幾天纔回了西院,期間安忍也來看過她幾次,只不過每次都是來去匆匆的,剛坐了沒一會兒就又被傅先生指使着去做別的活去了,安恕心裡存了芥蒂,又開不了口,再說又有齊玫在,他也只好斂了自己的感情,只平淡地自說自話。
可即便他再忙,每日裡安恕那兩頓藥也必是經由他親手熬就,後來喝了五日,她覺得手腳也有了些氣力,走路也不那麼發飄了,這纔跟邢嫂子連對口型再比劃地表達出了自己要回西院去將養的意思。
傅先生對此不置可否,現在畢竟不是戰時,所以醫館裡頭的傷者並不很多,安恕跟齊玫住了這幾日也就稀稀拉拉地來了五六個人要來看診,還都不是什麼多重的疾患,其實一直在這處住着將養也不打緊,只不過安恕一直覺着邢嫂子每日裡總是兩頭跑實在是讓她有些過意不去,索性身子已經好了許多,無非就是整日躺着休息,也就不拘於在這處或是那處了。
邢嫂子若不是看着她跟齊玫這兩日臉色好轉了許多,估摸着也不會同意她的建議,只不過臨行前的一日,傅晦明特意地過來了一趟,照例把過脈之後,就捻着他那撮山羊鬍子,唉聲嘆氣了起來。
安恕很是不解,這個老頭子平日裡使喚安忍都使喚地頤指氣使的,這會兒對着她怎麼就露出那副哀哀悽悽的表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