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媽的來電讓依依心神不寧,自打亦楓遇害之後,大榮和錢麗莎也接連遭遇意外,莫名其妙地死了,這可太不尋常了,而父親的做法也讓她感到頗爲意外,不僅不報警,而且將這兩人的屍體就這麼草草掩埋在亂墳崗裡了,甚至連個像樣的墓穴也不置辦,未免太過薄情寡義了,這跟父親平日裡總是八面見光,禮數周到的行爲舉止大相徑庭。甚至還刻意對她隱瞞,上次她問到大榮的情況時,父親還騙她說大榮回老家成親去了,而當她覺得父親太孤單,讓父親將錢麗莎接來林府同住時,父親則笑笑,隨後便把話題扯開了,絲毫沒有提及錢麗莎早已不在人世的事,看來父親有許多事瞞着自己。
林之皓散步回來,見依依陰沉着臉,一聲不吭地倚靠在沙發上,便走到依依面前,彎下腰來,滿臉堆笑地問道:“怎麼啦,依依,又有什麼事惹你不高興了?”
“爸爸,剛纔王媽來電話了。”依依望着父親,輕聲說道。
“哦?王媽把電話打到這裡來了?”林之皓有些吃驚,如果不是什麼緊要的事,王媽是不會打電話過來的,便連忙問了聲:“她有什麼事啊?”
“王媽說她大哥過世了,她要回老家給她大哥料理後事,特地來電話向你告假的。”
“哦,原來是這事啊,王媽的大哥過世了,那自然是應該回去給她大哥操辦後事,王媽家裡也就她大哥一個親人了,而她大哥的老婆前幾年就死了,也沒留下一兒半女,唉,這老王家成絕戶了。”
“爸爸,大榮是不是已經死了?”依依突然問道。
林之皓一聽,心頭一凜,隨後輕輕地點了點頭:“是王媽告訴你的?”
“這麼大的事情你爲什麼不告訴我?要不是今天王媽告訴我,我還一直被你矇在鼓裡,你上次還騙我說大榮回老家成親去了。你幹嘛不告訴我實情呢?”依依語氣中帶有責備之意。
林之皓上前拍了拍依依的肩膀,解釋道:“依依,你還在月子裡,我怎麼能把大榮的死訊告訴你,讓你心情低落,你是個多愁善感的孩子,平時就愛悲秋傷春的,如果讓你知道這事,你還不傷心難過?這對你,對小寶都沒什麼好處嘛!阿芳說了,月子裡的產婦一定要心情開朗,這樣纔有助於產乳,你剛剛有點奶水,如果因爲這事而傷感不已,說不定奶水又沒了,這不是苦了咱小寶了?而且月子裡哭哭啼啼的,對眼睛不好,說不定今後還會留下後遺症,這個王媽,真是老糊塗了,你在月子裡,她還跟你說這事!反正人已經死了,你就算是知道了實情也於事無補,還不如就讓這壞消息就這麼無聲無息地過去算了。”
“爸爸,大榮跟了你七八年了,雖說是個下人,可也是一條活生生的性命啊,怎麼能這麼無聲無息地就消失了呢?”依依覺得父親對生命太漠視了,她無法接受父親的這一態度。
“人生一世,草木一秋,浮世萬千皆爲流年,人啊,有時還不如一隻螢火蟲,螢火蟲還有發光之時,能照亮黑夜,而人啊,有時就會被黑夜吞噬,大榮跟我也不過是七八年的塵緣而已,當年他在老家殺了人,是我讓他免除了牢獄之災,爲了讓他免遭仇家追殺,我帶他來南京,原本以爲可以讓他免災避禍,沒想到他的劫數最終還是沒能逃過,王媽跟你說了沒有,大榮是因爲醉酒而不慎滑入九龍湖,溺水而亡的。”
“你怎麼這麼肯定大榮是因爲醉酒而滑入湖中,溺水而亡的?大榮這麼多年來一直去湖邊釣魚,而且每回去也都帶着一壺酒,可以前都好好的,怎麼這次就因醉酒而溺水而亡了呢?那你爲什麼不報警?說不定是其他緣故呢?”
“其他緣故?難道是他殺嗎?大榮以前的仇家都在他老家呢,怎麼可能七八年之後來南京追殺他?我是覺得,常在河邊走,哪能不溼鞋,大榮嗜酒的這個習慣我不知說了他多少次了,可他總是不以爲然,這次肯定是因爲他醉酒之後,加上天雨路滑,不慎掉入湖中,最後就這麼莫名其妙地淹死了。報警?報警又能怎樣?說不定大榮的屍體還要被屍檢,好歹大榮也是我的遠房侄子,我也不忍心看着大榮死後還不得安生,被開膛剖腹,還是讓他安安靜靜地走吧!”
“爸爸,我聽王媽說,你把大榮埋在了雨花臺那兒的亂墳崗裡了?”
林之皓瞥了依依一眼:“你難道還想讓我在家裡給他立個牌位嗎?七八年之前他就是一個將死之人了,是我想方設法讓他多活了這七八年,這就是大榮的命,怪不得別人。”
“那錢麗莎呢?錢麗莎的死也是一場意外嗎?”
林之皓一聽這話,不免心頭一緊,他嘴角一歪,冷哼了一聲:“看來王媽是越老話越多啊!是的,錢麗莎也死了,她死了,你應該高興纔是。”
“爸爸,你把我想成是什麼人了?我可從沒有反對過你跟錢小姐來往,我甚至覺得,如果你覺得錢小姐人還不錯,可以把她娶進門。”
“看來你比你媽要寬容大度!”林之皓不禁仰天嘆了口氣:“想當年,我想娶我的日本女人進門,結果你媽竭力反對,甚至丟下才三歲的你,毅然決然地……唉,結果你媽和你外公贏了,我在你媽墳前立誓,此生不再讓任何女人進門。此後我們父女倆相依爲命,十多年來我一直不近女色,我只有等你外公死了,纔開始了一個正常男人的生活。算了,這些陳穀子爛芝麻的事都已經是過往雲煙,我也不想再提起。”
“爸爸,錢麗莎死了,你難道一點都不難過嗎?”
“你怎麼知道我不難過?可難過又能怎樣?人死不能復生,唉……”林之皓嘆了口氣,繼續說道:“你知道爲什麼那個錢麗莎能博得我的歡心嗎?”
依依不解地搖了搖頭。
“因爲我看見她時就會不由自主地想起你的母親,我在她的身上看到了你母親年輕時的隱忍,溫順,善解人意,對我的依戀,我想每個男人大概都會喜歡這種性格的女人。當然,她沒有你母親那麼剛烈,算了,人已經死了,再提這些又有什麼意思呢?”林之皓說完,嘆了口氣,一把抹去眼角的淚滴。
“爸爸,既然你覺得錢麗莎對你一片真心,可你爲什麼在她死後,卻連一塊像樣的墓碑也不給她立呢?”
林之皓苦笑了一聲:“我給她立碑?碑上寫什麼呢?她本就是一片浮萍,就讓她隨風而逝吧,希望她來生能嫁個好人家!”
“錢麗莎死於非命,那你爲何不報警,讓警察將賊人捉拿歸案,殺人抵命,血債血償,也算是告慰她的在天之靈,否則她會死不瞑目的。”
“可你想過沒有,我一旦報案,那麼你爹的公衆形象就會瞬間崩塌,當初我在你娘墳前所立的誓言就會成爲那些平民百姓茶餘飯後的笑談,一個小小的錢麗莎怎麼能把我苦心經營多年的公衆形象破壞殆盡呢?”
依依望着眼前的父親,覺得既熟悉又陌生,父親的薄情令她感到不寒而慄。與錢麗莎的性命相比,那個飄渺的虛名卻讓他更爲看重,更爲垂青,以至於越陷越深,迷途難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