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翻手(下)
章家三爺,章幼闓這一年有參加鄉試,又是鎩羽而歸,章太太在家裡發了好大的火,摔了無數的瓷碗磁盤,陰沉着臉好些天這才緩過勁來。她只敢罵那些個主考官不識貨,不會讀文章,白長了一雙眼睛留着出氣的,卻不敢說自家哥哥的半點不是。罵了半日後,她又帶着兒子上哥哥家,讓哥哥好生的推薦爲有學識的先生好生的指點章幼闓的功課。
章幼闓極爲的不情不願,他這三年裡,整天被母親關在屋裡讀書,什麼事也做不成,一個十七八歲正是玩心中的少年叫人關在屋子裡,成天只同書本爲伍的,那簡直是要他的命。好容易好到鄉試結束,好容易可以休息下,他才玩出了點門道,偏生這次鄉試又沒有過,母親在家裡發了好大的火,他是不敢靠近,也不敢跑到外面,只得在家中憋屈着。久了,他也尋摸出一些樂子來了。、
外頭的戲子眼裡只有錢,他家裡的丫頭眼裡只有他。他想怎麼樣就怎麼樣,原本章太太放了幾個老實的丫頭在他跟前,才規勸了幾句,他就打罵上了,甚至開口要把人賣了。章太太也在火上,聽人說了,也不追究什麼,直接讓人領出去買了。
這麼鬧了一次,他身邊的丫頭也就乖巧了,那些老實的也成日裡躲在房裡,什麼也不管。那些個依附他的,心裡有盤算的丫頭一個個也都冒出尖兒來,成日裡軟言軟語的伺候着他。章幼闓覺得,其實在家裡也不錯,甚至比外頭還好,至少不要花錢。果然,古人就是有遠見,什麼書中自有黃金屋,書中自有顏如玉……紅袖添香,素手研磨,這正是書房的樂趣。章延闓玩得高興了,不時的也有詩做出來。
這一日,章太太來找兒子,得了通報的章延闓,忙命人收拾屋子,又把人攆出去,自己捧了書佯裝用功的模樣。
章太太一見兒子這麼用功,心裡就發酸,這麼用功的兒子怎麼就沒考上呢。李姨娘那個賤人的兒子,從小就跟廢物一般,不過是裝模作樣的做了一年的樣子怎麼就考上了。這老天怎麼會那麼的不公平呢。
“太太。”
章太太見兒子拉住坐在自己的身邊:“好孩子,不就是一次麼,你父親當年還考到三十多呢。你可別委屈了自己。”
章幼闓腦子格外靈活,見章太太這樣子,便曉得要如何做,忙垂頭做了苦裝:“兒子不要緊。兒子沒有下苦功夫,讓母親失望了。兒子從現在就努力,下科一定獨得魁首。”
“好了,若是沒有周旋的餘地,我會同你說?”黃老爺示意她不要再哭了。
黃老爺道:“縣令是當定了。地方卻是可以換的。”
“貴州布政司送來的,吏部正在評定,我有認識的人在那,便送了過來。”
章太太一定又忍不住哭起來:“這有什麼用。他是七品,是有官身的,三兒什麼都不是。難不成讓我回去看那個姨娘的臉色?大哥我看夠了。這輩子我再也不要看姨娘的臉色。你忘了當年我們在那個賤人手下是怎麼熬過來的?”
章幼闓一聽要去拜師,還要拜狀元爲師,只覺得頭腦發疼,他這才肆意了幾日。章幼闓忙道:“兒子在家用功便好。上回娘也是請舅舅邀了先生給兒子講文,兒子是一點也沒進步,反而覺得乏力。就請娘還是讓兒子在家讀書吧。兒子一定用功讀書。”
“吏部打算怎麼放?”
章太太將單子緊緊地握在手中,喘着粗氣,胸脯上下起伏着:“朝廷就沒有人了?!讓那個混賬憑了優等?還實缺外放?真是沒有人了。他到是狗尾巴翹上了!”章太太氣得夠嗆,逼問着,“外放到哪裡?”
章太太果然不哭了,忙擦拭着眼淚:“真的?有什麼法子?大哥你快說,多少錢我都出。”
章太太緊緊地捏着那單子。那上頭正寫着章延闓過去三年在興義縣的政績,字字好字眼,文章樸素的介紹着章延闓的歷來的政績。那些字刺痛着章太太的雙眼。
出任知縣是意料之中的,只是這地方,卻是湖廣佈政司的襄陽府鄖陽縣。
“大哥,你就忍心看我再走那一步麼?”
章太太眼淚汪汪的看着黃老爺,還是忍不住抹眼淚。
章延闓哪裡知道這裡頭章太太下了功夫,他接到自己的任命文書。
黃老爺道:“擬放揚州府儀徵縣。”
章太太硬是把章幼闓架去了。
黃老爺看着妹妹一張鐵青的臉道:“興辦儒學,宏博教化,又有金雞報曉,已然是優等,補實缺外放知縣。”
這是流民聚集處,短短的五年曾經爆發過兩次流民起義,是最艱難的地方,可是再艱難,也還是要上任的。
“好好。娘就等到那一日。”章太太心裡樂開了花,接着道,“咱們去你舅舅家,請他請個學問好的,咱們拜狀元爲師,到時候看那些個主考會瞧不上你的文章?”
章太太拿將以看,頓時愣住了:“這……這…….大哥,這是從哪裡來的?”
黃老爺沉下了臉,當年的事他也不快活:“你說這些做什麼。”
章太太聽了高興,連連道:“好好好。我兒有志氣。只要你願意,肯下工夫,還愁有什麼做不了的事麼?這一科解元還五十多了,我兒比他年輕百倍,聰明百倍,下科一定能中。”
“那怎麼辦?”
章太太愣愣的點着頭。她跟大哥日子好過,就是因爲外叔祖一路高升,高升到父親不得不重視他,不得不處置那個姨娘。因爲外叔祖她才過的好,這棵大樹不能倒。
“湖廣佈政司。那裡正鬧流民,朝廷官員最不想調任的便是那。。到那裡,可行?”
“外叔祖…….”
才一見到黃老爺,黃老爺便笑着對章太太道:“二妹,你來一下。”說着令人把章延闓帶到書房去跟少爺們玩。章幼闓同舅家的表兄很是玩到一處,一聽是這樣,高高興興的去了。
“不要什麼事都是外叔祖,外叔祖能不能勝任首輔還不得而知。這是關鍵的時候,你想讓人察覺出來?壞了外叔祖的前程?二妹,我告訴你,外叔祖若是不在了,你我都不好過。你以爲,那人爲何要把這個拿給我?因爲我是個員外郎?我告訴你,你的那點事,京城的人都知道。人家正愁不能給外叔祖添堵呢。只要外叔祖在,哪怕是次輔的位置,咱們都好辦事。你懂不懂?”
章太太頓時來了精神:“什麼地方?”
章幼闓連連保證着:“兒子一定用功讀書,決不讓母親失望。兒子到時候中狀元,點翰林,給您掙定一品誥命的鳳冠來。”
黃老爺曉得妹妹的脾氣。章幼闓這次又沒中舉,而妾生的混賬兒子,卻在外任上混出了個成績,實缺出任知縣。以前的獻金雞,聲教昌明,偏又興辦儒學,所在縣不但革去從無舉人的頭銜,還一氣中了七名。更有學生聲明,章延闓自己節衣縮食,爲學子造福。再加上平日裡在當地俗事上也很是能幹,因此……
黃老爺忙讓妹妹不要哭:“你別哭啊,哭能解決什麼事?”
“大哥,你一定要想法子,把他弄走。決不能讓他去儀徵。大哥,你一定要想想法子。三兒這次鄉試又沒中,已經幾日沒吃沒喝,成日裡愁眉苦臉的,我去看他,他整個人都撲在了書上。我一說,他就說不能讓老二比過去,他丟不起那個人。要替我掙個面子。大哥,決不能……”章太太一想到兒子,那淚水止不住的往下流了。
章太太這次是說什麼也不同意。她的腦海裡只有那麼一條,那就是章幼闓沒中,是因爲那個老師沒名聲,若是狀元的學生,這京城裡早就傳出名兒來了,到了鄉試的時候,主考官定是要錄取的,難不成連狀元學生的文章都瞧不上?
章太太只覺得自己就要暈過去了。揚州府,那是什麼地方,那是上等的肥缺,儀徵縣那又是什麼地方,那是鹽商積聚的地方,鹽道衙門就設在。那是揚州府裡的肥缺。那個小子居然放到那個地方做知縣,毫無作爲也能混個優,三年之後再身任知府,到比章老爺的官品還要高。到時候,要讓這個庶子爲自己掙誥命?不行,絕對不行。庶生的孩子怎麼能超過她的嫡子。
章太太忙點着頭:“就那裡。”
“你以爲我能隻手遮天?你以爲我能做到什麼地步?這是已經擬好的,你要找出什麼來?是要免職還是要流放?”
黃老爺搖搖頭,從袖口掏出一張單子示意章太太看了。
章太太道:“大哥,什麼事?莫不是吳狀元不肯教導三兒?”
黃老爺笑道:“哪裡要你的錢。這點事我還幫我不忙麼?只是,讓他還當教諭那是不成了。實缺出任縣令已成定局。”
一家別過興義縣送行衆人,悉數啓程往鄖陽去了。
鄖陽爲四川山西湖廣三地交界處,流民甚多,怎麼處置流民,這成了章延闓日後立足的一大難題。
他借調了歷年的文書,儘可能的多知道一些,希望日後有用。
這一日,坐船由漢江往上走。才走不過十里,便停船,只因天色瞬間黑下,雷聲陣陣,不一會兒,聽見一聲巨響,隨即便聽人說道:“前頭有船撞在一處了。快救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