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驕傲
世芸到了謝氏這邊，衆人在安桌子，謝氏卻不在，世芸問道：“太太呢？”
丫頭道：“在裡面呢。”
世芸進去，見謝氏在東邊的屋子唸經，七妹世蕙在一邊抄經，她不敢驚動，遂低聲問了丫頭，六姑娘世英卻是在西邊，她便尋了過去。
世英盤腿坐在炕上，拿着剪子在裁料子，旁邊站着幾個丫頭打下手，見着世芸進來，世英擱了剪子：“四姐姐，你來了。母親還在念經，你且在這坐下，我還有事問你。”
世芸走了過去，斜坐在世英對面，瞧了一眼世英擺弄的料子：“六妹問我什麼？”
世英卻是將料子送到世芸的眼前：“四姐姐，你且看看這該怎麼弄？”世英指了料子一塊角兒，頗有些苦惱的道。
世芸瞧了眼，滿是可惜：“你這料子可毀了。”
世英一聽毀了，推開料子，又讓丫頭再拿一匹來：“四姐姐，煩你幫我打了粉線吧。”
世芸接了那匹絳紅色小團花絲綢，抖開問道：“是給母親做的？要做什麼？”雖是這麼說，世芸的直覺這並不是給些謝氏的，這麼老氣的料子，是給哪個長輩的吧。
世英搖頭，推了張紙片子：“不是。做件褙子，尺寸都在這上頭。”
世蕙目光流轉，笑道：“鞮紅是四姐姐跟前的人麼？”
一時吃了飯，端了茶，謝氏領着幾個女兒說說笑笑，世英卻又埋頭到自己的剪裁之中，又讓人拿了花樣子給謝氏看，問哪個樣子的好。
解封家的親自掌了燈燭爲世英照明，又道：“天黑，燭火下做針線傷眼，姑娘還是明日再做吧。”
世芸抿了口，輕聲道：“難怪今日小丫頭說鞮紅家去。卻是這個，等明日她進來我也有東西送她呢。”
解封家的忙賠笑道：“正是呢，我們這樣的人家哪裡要姑娘自己做針線的。那些人卻是不明白，以爲請了她們來，還要姑娘把這些都學會呢。”
魯大娘這一聽直犯糊塗了，她說錯了哪裡，她就沒說什麼，怎麼惹到了六姑娘，還把金蓮也惹到了。自己就沒一句話牽扯到金蓮啊。
魯大娘的臉色頓時沒了顏色，她怎麼只想了那這個說話，卻沒想到偏得罪了這麼些人。
謝氏很是高興，主動衝着世芸點了點頭。因爲外面纔開始傳菜，謝氏便在這說話，正說着，世芸瞧着鞮紅的姑媽魯大娘貓着腰站在一旁。
世芸的嘴角微微一抽，果然是趕着在謝氏面前，連她這個主人都不提。她想了想，低下頭，使勁地揪着手絹，
世芸抿了口，好半日道：“六妹妹，方纔多謝你了。”
解封家的笑道：“前兒只聽着家裡教針線的滿口地誇姑娘，說姑娘的針線越發的好了，怕是再也教不了姑娘呢。”
正說着謝氏出來，亦道：“正是，也不急這會子的工夫，若是不會就問芸丫頭。”
魯大娘忙道：“他並不跟着大少爺身邊，姑娘沒瞧見過。”
世芸不由地嘆了口氣：“哪裡是傻子，這世上的人都是瞧眼色的。開始那些人以爲他是跟縣太爺一塊的，不敢說什麼，等回來發現他不過是一個人，便不依了。”
有那些小的，忙問爲什麼。
世英接了看了看，便拿了剪子，照着線剪了起來，又叫丫頭拿熨斗將邊角熨帖。
世英笑着道：“怎麼不急，我還想給太太做一套衣裳呢。”
“謝我什麼？”
世芸也看了花樣子，這幾個都是福壽的花樣，顯然是給老者的，近段日子有誰過壽？還要世英親自做了衣裳？
“就比我大一歲？”
丫頭接了東西，彎下腰道：“這說話肯定是不管用的。大娘且想想自己說錯了什麼，我叫了金蓮姐姐過來，大娘同她認錯了纔是啊。”
魯大娘忙又朝着世芸跪下。
世英玩味的看了世芸一眼。
一時間大家都笑了，都說：“這是個傻子。”
丫頭神秘兮兮的道：“我且問你，你家那侄女今年多大？六姑娘多大？金蓮姐姐又多大？”
世芸接了紙片子，瞧了一瞧。這上頭的尺寸果然不是謝氏的尺寸，世芸思量着這是給誰的，謝氏的母親姜太夫人就更說不上。
魯大娘忙道：“也是咱們府裡頭的，叫滿倉的。他爹文祥是專門跟着大少爺出門的，就是他，太太也賞了他給大少爺捧硯。”
魯大娘聽得世英問起鞮紅多大，心中不由一怔：“十六了。”
世芸擱下筆，揪着手絹，撥弄好久才嘆口氣道：“方纔魯大娘……六妹妹多謝你。若不是你替我出頭，我……”
魯大娘跪了個雙腿虛軟，也不見謝氏應她，忙央求了丫頭請六姑娘與金蓮爲自己求情，那丫頭笑道：“大娘可找錯人了，就是我幫大娘傳話，六姑娘跟金蓮姐姐也不會替大娘求情的。”
只見世英又湊到謝氏耳邊說了兩句話：“太太想想，我說的在不在理？”又指了指垂手端坐在邊上的世芸。
謝氏不發話，魯大娘也不敢起身，也沒人說話，好半日，世英才道：“太太，吃飯吧，我餓了。”
明明是春季，可身上卻穿着滄桑的楊妃色，呆滯的目光如同認命一般。看着謝氏的臉上越來越難看，拍了桌子發作着：“下作的東西，竟然糊弄到我的頭上來了！”
世蕙笑嘻嘻的道：“你且等我說完啊。”又道，“他吃了一條街都沒人問他要錢，他就放開了吃，心想着，還真是不要錢，那就再吃一些，可是等他轉了身子回來，人家就不讓了，反而問他要錢。他就惱了，說爲什麼那人吃了不給錢你們都不要，爲什麼我吃了就要錢。賣吃的道，方纔過去的是縣太爺，你是什麼東西？”
世芸將粉線彈好：“只照着這剪了便好。”
魯大娘想着忙褪了手腕上的金鐲子塞過去：“還請姑娘替我說說話。”
世英靠在謝氏的肩頭，目光落在謝氏鬢髮，喃喃地道：“滿倉是哪個？我怎麼沒見過？”
魯大娘轉眼變了臉色，這六姑娘怎麼提到這上面來了。
謝氏聽了點了頭：“什麼時候嫁人啊？我有東西賞她呢！”
魯大娘忙跪下叩頭：“謝太太賞，等換好了帖子再讓她給太太磕頭。”
那邊幾個庶女在謝氏面前說笑話，世蕙的笑話尤其好笑，惹得謝氏笑容滿面，見謝氏一掃陰霾，世蕙笑着道：“既然這麼高興，我再說個笑話吧。昨兒我院子裡的婆子在那講老話，說她孃家村子原來有個漢子，一味地好吃，可是偏偏又是個小氣的人，只想着既能吃好的，又不要花錢。有一日，他進城了，想着要吃什麼，只瞧着一個人一面走一面從攤子上那東西吃，那些個賣東西的還不要錢。他看着眼饞，也不顧別的，上去就拿，想着，他能做，我也能做。果然，沒人問他要錢。”
世英點了點頭：“我說呢。對了，鞮紅今年多大了？”
丫頭盯着着魯大娘手中的金戒指卻是不說話，魯大娘咬了咬牙齒，摘了下來，送到那丫頭的手中：“還請姑娘提點。”
世英也跟着笑了，推了世芸道：“四姐姐，你聽聽，這人真是個傻子。”
謝氏笑道：“你能沾什麼喜氣？且說說？”
魯大娘滿臉堆笑道：“我孃家的侄女兒鞮紅，是四姑娘屋裡頭的，丫頭如今年紀大了，也該嫁人了，求着太太的恩典呢。”
謝氏這才起身，幾位姑娘跟着謝氏身後到外間吃飯。
“主子還沒嫁人呢，她到年紀大了，要先嫁人了，真是好規矩！”說着，那丫頭輕笑着瞟了一眼呆若木雞的魯大娘，拿着自己新的來的東西滿意的離開。
心裡想着，手中的動作卻不停，選了幾束絲線與花樣並料子相配。先弄了一些絳紅色的料子，將謝氏選出的花樣子先繡出來，再給謝氏，最後由謝氏跟世英決定。
謝氏仰頭想了想，笑道：“原來是這樣，鞮紅。我記起來了，說的是什麼人家？”
世英瞧了世芸一眼，走到謝氏身邊坐下，道：“你就不給四姐姐磕頭？”
謝氏的陪房解豐家的進來了，笑着問好：“姑娘好？這是做什麼呢？讓針線房的人做去。”
世英笑道：“解姐姐坐。”又說道，“我讓四姐姐教我呢。”
原先坐着的幾位姑娘也都小心翼翼地站了起來，大氣不敢出一句。魯大娘嚇得忙跪了下來，心裡卻嘀咕着，這位六姑娘同太太說了什麼，怎麼太太突然間就變了臉色。
因說着卓姨媽的女兒琴姑娘要出嫁該送什麼好，魯大娘走上前：“姨太太琴姑娘大喜，我這沒頭沒臉的人也想沾沾姨太太琴姑娘的喜氣，求太太成全。”
謝氏挑了幾個後，世英又讓丫頭將絲線都給了世芸：“四姐姐，你且幫我看看用什麼樣色的好。”
世英擺着手：“你聽她們亂說，她們不過是想討母親歡喜多討幾個錢罷了。”
世英笑了笑：“你是我姐姐，你沒了臉，難道我有臉麼？”
世芸口上雖不說話，心裡卻得逞一笑。她就知道世英會出頭的。世英的驕傲，不允許下人爬到主子的頭上，哪怕是爬到她這個庶女的頭上，世英也是不允許的。
世英的驕傲，她得好好的利用纔是。
這個驕傲，真是個好東西。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