淳歌的呼吸依舊平緩,似乎這一覺他很平靜,而他身旁的林方靜靜地望着這容顏,隨後便輕手輕腳地出去了。
“夫人如何了”林木候在門外,秋神醫的話他沒有聽見,但淳歌的情況他卻猜到了一些。
“神醫說,他睡一覺會更好。”林方回答道。
“東西,我給你備好了,膳食也在熱着,若是夫人醒了,你便端給他吃吧。”今日是林木與小旗子換班的時候,小旗子因爲一些事兒,可能來得遲了一些,不過現在有了林方,倒也不是一件壞事,而林木所說的那些東西,是給淳歌做輪椅的木材,他本想自己動手的,可轉念一想,興許有個人更願意動手。
林方凝視着不遠處的木材,衝着林木的背影淡淡地說了聲:“多謝。”
林木走了,林方也沒覺着餓,便一股腦的鑽進爲淳歌製作輪椅的空間裡,期間林家的弟兄們來與他道別,他也只是隨口應了幾句。
在林方完成半成品工的時候,天已經黑了,樂水與秋神醫都吃完了晚餐,而小旗子也回來了,淳歌依舊安睡。林方動了動手,伸個懶腰,這才感覺有些餓了。
吃完今日的第一頓,林方的第一件事情便是去看望淳歌,見淳歌沒什麼大礙,便也在淳歌這所院子尋了個房間,睡下。林家七兄弟就只剩下林蒙與他還在青山了,其他人經過休養都已經再次踏上征程了。
深夜的時候,淳歌緩緩睜開雙眼,月光透過窗邊的縫隙,淡淡的。一覺無夢。一晃卻是多年以後。他似是忘了自己的腳還不能行走,推開門,踱步到林洎的碑前,又看向季乾的碑。他席地而坐,倚着林洎的墓碑,眼中有過很多情緒,最終還是歸於平淡。
“多久沒有見過這樣平靜的夜了。”淳歌清淺一笑。說來也是緣分。這世間兩個真心愛過他的男子,最後走上了同一條路,且安葬一處。不論是當年的季乾,還是現在的林洎,都在淳歌心中留下了印記,然後結成了不退卻的疤痕。
“桑青。我謝謝你。”淳歌聲音極輕,語調也是難得的平淡:“謝你給我了一場如鏡花水月的夢。”
“同你的三年五年。便是我的一生一世了。”說罷,淳歌長嘆一口氣,一如年少時的沉穩,一如從前的瀟灑。
沒有一個人曾發現。在這個夜裡,淳歌埋葬了他對林洎的最後一絲懷念,所有隻知道當清晨的第一縷朝霞照進這座院落的時候。他們看見的是一個內斂卻不失溫柔的儒士。青衫翻動,鬢角微白。面容柔和,磬人心脾。
“小歌。”樂山微微一愣,怎麼覺得今日的淳歌與昨日的淳歌,竟有說不出的不同。
“哥。”淳歌頷首淺笑,在樂水身旁坐下,說道:“你離家一久,早些回去吧。”
樂水本就是來照料淳歌的,淳歌的身子雖未好可精神卻大好,官家一時半刻也離不開他,樂水這一次總算是可以放心地離去了。
“明日就走。”樂水露出了這幾月來第一個會心的微笑。
這是小旗子將今日的早點端上石桌,說道:“趕緊吃吧,免得涼了。”
衆人圍桌而坐,奉行着食不言寢不語的禮儀,淳歌雖昨日未進食,但食量卻委實不大,一碗粥下肚,便飽了。之後大傢伙陸陸續續地用餐完畢,小旗子也將這一小桌早飯給撤了下去。
“哥,我會在青山村辦一所書院。”淳歌從袖中拿出一張圖紙說道:“名喚青山書院,收三類弟子,一類是幼子,爲其開蒙,一類是士子,爲其指明科考之路,最後一類是農家子,爲其教授農作之理。”
“啊”樂水覺着淳歌轉變得有點快,他一直難以跟上淳歌的節奏。
“從今日起,我便自號青山先生。”在有蘇,當那些文人開始以號最爲自己的標誌時,那就說明,他要進軍文壇,想要在文壇取得一定地位。而淳歌素來有有蘇第一才子的稱號,但卻僅限於才子,而今他要向當世的大儒發起挑戰了。
林方很快將這書院,與淳歌所說的三年以後相聯繫,不由驚道:“你是想着在三年後的春闈,一舉成名。”
淳歌滿意地點了點頭,他確實有這個想法。
“春闈”樂水很快便也想通了,但淳歌所招收的還有農家子,這倒是有點奇特:“你招收農家子,總不會是爲了春闈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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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忌憚我在東南的地位,現在我辭官了,便隨了他的意,現在我想在東南站穩只有另尋他法。”而在淳歌看來,既能在官員層面活動,又要在百姓層面得人心的方法,還真是不多,開書院倒是一條好路子。他是天下間絕無僅有的六首狀元,要是開門講授科舉心得,人家還不分分鐘找上門。無論是平民子弟還是世家公子,誰不願意聽一個狀元分享心得,而農家子弟到學院學習的是農作物,偶爾灌輸一下天時地利方面的東西,將這些東西廣泛地傳播到百姓中。
“這個法子能讓你快速成爲一方大儒,在文壇找準位置,同樣能爲你贏得民心。”林方不得不承認,淳歌這法子,出人意料但卻在情理之中。
“官家的一些子弟,我稍後給你送來,他們等這個機會,等了多少年了。”淳歌在官家的聲望是有史以來最高的,多少子弟眼巴巴地等着淳歌給他們上一堂課,未曾想淳歌竟再一次離開了官家,大家雖頗有怨言,但卻也知道淳歌這是爲了不拖累官家,現在能有一個機會再見淳歌,不知那些官家子弟得有多高興呢。
“一個月後,正式開學,到時再讓這些人來吧。”淳歌心裡尋思着還得再找一些人來,一所學院,不能只靠他一個人。
“好。”樂水見淳歌心情好了,他的心情自然也好了。
當晚淳歌與小旗子商量,將學院蓋在青山村中,而原先所建的村民住所便成了學生的宿舍,而原在青山的書齋則是學院的書房。這一系列的瑣碎的事兒,都交託給小旗子了,剩下的教師,則由淳歌與林方一同去請。
這是淳歌將近兩個多月來第一次離開青山村,他要去的是一座樹林,是前往杭城路上的樹林。林方推着淳歌前行,步伐不急不緩,兩人便像是春遊一般。
林方也不問淳歌,就是帶着包袱陪伴着,這幾日是他這一生最悠閒的日子。
淳歌的輪椅停在了一所小木屋前頭,他讓林方去敲門,林方自是照做,他心中也有疑惑,住在林中深處的這個人,會是隱士嗎。
“咚咚咚”林方安靜地站在門前等待。
“誰啊。”聽這聲音應該是一位七八十的老人家了。門一開,果然是個老人家,此人中氣十足,但眼角眉梢卻帶着些許愁怨。
“林老,是我。”淳歌剛一回答,林方便側開了身子,林老一眼就瞧見了淳歌。
林老雖久居林中,但對外頭的事兒還是清楚地,尤其是林家的落寞,林洎的慘死。
“你”看着淳歌半白的髮絲,略帶蒼老的容顏,林老的話卡在喉間,這還是當年那個靈氣十足的孩子嗎。
“我要辦所學院,請您去任教,您可願意。”林老常年在深林,對天氣地理的變化甚是瞭解,再加之獨自居住,他地種田技術也是十分厲害的。
“在外頭久了,哪裡還能叫人家孩子啊。”林老搖了搖手,他是真的老了,只想着安安穩穩度過剩下的這點日子。
“交的是農人家的孩子,教些看天氣,種田的知識。”林老除了農活厲害,才學也是一絕,淳歌深知林老的性子,自然不會然他再去與世家子弟打交道的。
“農人家的孩子”林老沒想到淳歌所辦的是這樣一所學院,教的都是百姓日常用的,他倒是挺願意的。
“這位是林家的義子,林方。”淳歌示意一眼,說道:“這是林老。”
林方自打林老出來,視線便一直都在林老身上,總覺得林老有一種面善的感覺,可卻總比想不起來在哪裡見過。
“林老。”林方作揖道。
“好。”林老打量着林方,這孩子氣度非凡,不驕不躁,當真與浸之有幾分相似。
“學院在哪呢”林老這麼一問,也算是答應了淳歌的請求。
“在青山村。”淳歌頓了頓,又補了一句:“林洎的墓也在那兒。”
提到林洎,林老的心還是顫了一下,當時他與林洎見了一面,還以爲林洎與淳歌可以陪着他養老,就是這一別,卻不知已經是陰陽相隔了。林洎那個孩子,他是極爲中意的,只可惜命啊。
“好,老夫這幾天就去。”林老環顧四周,這些年他除了與林洎見面的那一次,從來也沒離開過,現在卻是要出去了,多多少少還是有些不捨的。
“靜候佳音,我還要去杭城,先告辭了。”淳歌叫回林方,也不打擾林老與此地告別,一如來時無聲無息地離去了。
當淳歌與林方回到官道的時候,林方這纔開口道:“這老者我瞧着十分眼熟。”
“他是林洎的爺爺。”淳歌不緊不慢地應了一句。
林方是知曉林家那段隱秘的歷史的,此刻震驚地凝視着淳歌,許久之後才恢復平靜,難怪他看着眼熟,原來是老太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