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雨的天,濛濛細雨中,正是官二伯要出喪的時候,身爲官二伯唯一兒子的官樂水是北方的守邊大將,沒有特殊要求是不能夠擅離職守的,正好這幾個月有一些外族在挑釁有蘇邊境,樂水更是回不來。因此送喪的事兒就落到了淳歌的身上。
自從淳歌回了東南,便一直在官家呆着,官家因爲失去了一個官毅元氣大傷,其子弟皆是收斂了脾性,那些官家的官員則是紛紛請調到清閒的地方。一時間,官家的敗落竟呈現一種直線下降的勢頭,身爲官家當家的淳歌卻巋然不動,不曾做任何的挽救措施,於是乎官家,東南第一世家,便以一種人所共見的速度敗落了。只是破船也有三斤釘,即便官家沒落,還是沒有人膽敢在淳歌面前欺辱了官家,畢竟淳歌那些不留情面的手段他們都是歷歷在目的,大家在面上還是客客氣氣的禮待,背後則是接手了一切官家的權力。
“這些人都是白眼狼。”一個官家的子弟暗聲罵道。
從前官家光輝無限的時候,那些人則是各個像狗一樣,眼巴巴地來了,如今官二伯死了,沒有幾個人來送葬就算了,他們竟趕忙去巴結新任統帥的候選,真真是世態炎涼。
“你在天上,人家自然是捧你的,你在地上,人家沒落井下石便已是厚道了,還要強求什麼呢。”淳歌淡淡地掃了一眼空空蕩蕩的大門口,沒有一個人來弔唁官二伯,新任統帥都還沒確定,那些官員便急着去捧臭腳了,果真是人心不古啊。
“家主此言倒是事實啊。”那些往常因官家風光無限的人,現在卻是他人避之不及的‘瘟疫’,這樣的落差讓這些走得順暢的年輕人。終於感到了官場的殘酷,以及從前官家的強大。
“罷了,不需再等了。”淳歌抖了抖袖子。轉身往裡走。
依照有蘇的喪葬風格,一旦是名人去世。必是要等待人們祭奠以後才能出喪的,所以淳歌他們纔會大清早就起來,等在門口,只是他們不曾想到,官二伯這麼大的功績,竟是沒有一個官員趕來祭拜。要說淳歌不失望那是假的,人家都不來。淳歌索性也不等了。
門口的衆人早就等得不耐煩了,心中也是憋着一口悶氣,此時淳歌發話各個都跟在淳歌身後進去了。官二伯的輩分在官家是第二代長輩,第一輩的長輩只剩下一個官老太爺。老太爺自是不可能白髮人送黑髮人地爲官二伯操辦喪事,官大伯與官二伯同屬第二輩,除非官二伯沒有下輩,否則也是不能爲同輩操辦的。故而,真正操辦喪事的便是淳歌。新任的官家當家。
“吉時已到,蓋棺。”
這句話一說,便是要徹底釘死棺槨了,淳歌面無表情的臉有了絲絲的波瀾。官二嬸更是扒着棺木,不讓棺蓋釘下。哭得那叫一個聲嘶力竭。
“來人將二嬸扶回房中休息。”淳歌扶住官二嬸搖搖欲墜的身子,將她送至一旁。
衆人都不敢多說,隱約間有細微的哭聲從大廳內傳出,若說當年的官鵬是官家最傑出的人,那現在的官毅則是官家貢獻最大的人。將近七八年的在位統帥給了官家無限的榮耀,更是讓官家成爲東南乃至有蘇都聞名的氏族。這樣的人,去了,是官家的遺憾,是東南的遺憾,是有蘇的遺憾,然而卻沒有人來送他最後一程。
淳歌深吸一口氣,望着大廳正中的牌位,呆愣了一會兒,心中的那種感覺他說不清,較之三年前失去樂山的痛,失去了二伯,那是一種每日每日也浸入骨髓的悔恨。
終於,終於淳歌將他的視線落到了棺槨中的那個人的身上。那是官二伯,淳歌熟悉到可以刻在腦海裡的親人,印象中的官二伯,有過意氣風發,有過惱羞成怒,有過撒嬌賣萌,但是從沒有過的,是像此時此刻般的毫無生氣。
淳歌只覺得迷迷糊糊之中有一股心痛要破體而出似的,他扒着棺槨,仔仔細細地瞧着官二伯。三年不見,他的二伯老了,鬢角的白染透了他額前的發,眼角的褶皺蔓延到了額頭、兩頰,原本的單眼皮,竟隨着年齡的增長變成了雙眼皮,清瘦的身形,看得出二伯的晚年並不是那麼健康。
官二伯的死,是個意外,但卻也是意料之中的,淳歌一直知道官二伯身上因爲常年征戰落下的舊疾是個問題,因此淳歌每隔三個月便會囑託秋神醫來爲官二伯調養。起初幾年的成效是極好的,或許是因爲官二伯要致力於東南的發展,因此身體一直都處在工作狀態。可這幾年,尤其是三年前的樂山一事,官二伯的身體就開始急速走下坡路了,加之東南此時已然步入正軌,官二伯也閒了下來。人一放鬆,所有的毛病也都接踵而來了,強撐了幾年,官二伯再也撐不住了,死這個結局,不過是早晚的問題。
不論如何,官二伯現今不過是躺在棺槨中的一具軀殼了,再不能提醒淳歌,再不能關懷淳歌,再不能朝着淳歌碎碎唸了。思緒至此,淳歌的緊繃的神經便徹底瓦解了。
“二伯。”伴着淳歌一聲嘶吼,淳歌跪下了,直直地跪倒在官二伯的棺槨旁。
官家衆人似是吃驚又似是欣慰,他們以爲淳歌已然無情,竟能對官二伯的死表現得那樣冷靜,無動於衷,果然那些表象不過是淳歌一直在隱忍,最後一刻的爆發,衝擊了每個人的心,原來淳歌還是個有情有義的孩子啊。
就在淳歌跪下的空擋,一些官員也結伴而來,見着淳歌跪倒在地,淚如泉涌聲如響雷,那些剛來的人也是一陣唏噓啊,不一會兒也隨着淳歌痛哭流涕起來。此時的這些人是真情流露也好,是虛情假意也罷,他們就是爲了淳歌而來的,人家大人物哭得驚天動地,他們好歹也要嗷上兩句,撐撐場面。
不過那些官員的淚水還未流出,卻在淳歌直挺挺的昏倒中變成了驚嚇。他們之所以回來,絕對不是因爲官二伯的功績,而是方纔由京城傳來消息,淳歌已經被任命爲新一任的禮部尚書,官拜三品整,成爲了繼林洎之後的又一位年輕尚書。朝廷的風向瞬間改變,淳歌再一次從一個被人忽略的冷門成了香餑餑,他們自是要急着來巴結的。
大傢伙手忙腳亂地將淳歌送到房間休息,這會兒秋神醫也到了,他就是怕淳歌情緒太過激動,因此早在得知官二伯死訊的時候,就着手開始準備爲淳歌調養的藥材,不然他早就來了。
淳歌一病,官二伯的蓋棺儀式便要停上一停,再加上那些官員來了,於是乎就由官大伯安排,讓官員們對官二伯進行弔唁。
“下官衙門還有事兒,便先行離去,還望官大人轉告尚書大人要好生休養,節哀順變啊。”一個官大伯曾經的下屬,恭恭敬敬地道別。
“尚書大人?”官大伯語調一變,說的是淳歌嗎,淳歌不是侍郎嗎,什麼時候成了尚書。
那人見官大伯不知道,便好心解釋道:“昨日早朝,皇上已經下旨由官大人接任禮部尚書。”
官大伯總算是明白了,感情這些人都是聽到了這個消息來拍淳歌馬屁的,心中雖頗爲不恥,但還是陪着笑臉將那些虛僞的大人們送出了官家。
“大老爺,今日還出不出喪啊。”老管家,低聲問道。
“淳歌都病倒了,誰能幫着出喪啊。”官大伯望着淳歌房間的方向,搖了搖頭,這孩子果然和官毅的感情好啊。
“爹,聽他們說家主已經是禮部尚書了,是真的?”樂遠他們並不知道京城的消息,只不過在剛纔聽了一耳朵,根本就不是很清楚。
這問題一出,官家大廳頓時靜得連根針掉下來都聽得見了,只見官大伯也不負衆望地點了點頭說道:“昨日早朝已頒下聖旨,淳歌如今便是禮部尚書。”
“呼”許多的人聽了這話,終是鬆了口氣,他們在官二伯死後聽到最好的消息也莫過於此了。
什麼叫禮部尚書,那可是卿士的候選人,或者說是成了禮部尚書的人,沒有出現什麼英年早逝之類的問題就一定能成爲卿士。而卿士便已是有蘇的決策官員之一,官家有一個卿士撐場面,那是絕對不會倒下的。只要淳歌更上一步成了卿士,等待官家的將是比過去更加風光的地位。
“都散了吧,等淳歌醒了再接着出喪吧。”官大伯眨了眨疲憊的眼,官家的出路總算是有了,他也可以放心了。
官家大廳是一番放鬆場景,而淳歌的房中卻是一派凝重。秋大舅緊皺眉頭,爲淳歌號脈,臉上一陣鐵青。
“秋老爺,有一事我想你是要知道的。”小旗子掙扎了片刻,見秋大舅也看着他,便正色道:“大人剛回東南的那天,迷糊之中,竟,竟”
“竟像瘋了似的,自言自語,神色異常不說,眼中還一片空洞,儼然就是個”小旗子也很難說出口,但還是輕聲地說道:“是個瘋子,要不是我及時搖醒他,只怕他便會一直瘋下去。”
秋大舅心頭一緊,淳歌的脈象確實有不穩之象,小旗子說的情況只怕是實情。
“將這副藥煎好。”秋大舅將藥方遞給小旗子順勢握住小旗子的手,說道:“你方纔說的,切不可外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