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京城的狀元樓分外安靜,其雅間卻是熱鬧異常,一個白衣公子,與一位六十來歲的老者相視而坐,兩人都不曾多說些什麼。
老者一直打量這那個年輕人,並且不住地點頭,而年輕人則是端着杯盞,輕抿茶水,顯得分外悠閒,他似乎不在乎眼前這個老者意味深長的打量,兩人相較,淳歌的不以爲意倒更是高人一等,老者的刻意爲之,卻是落了下乘。
“東南第一才子果然是名不虛傳。”說話的老者便是南派的首領南川公,而他早就在陸卿士去世當天就趕到京城,爲南派的日後發展佈局。
“承讓了,官某不過是跳樑小醜罷了。”淳歌嘴角揚起一抹譏笑,南川公以曾沉作爲要挾,淳歌這纔沒法子出來了,當然淳歌也不過是接着曾沉爲臺階,他終歸是要與南川公見上一見的。
南川公在世上走了數十年自然是聽得出淳歌話中的不滿,不過這也是在情理之內的,淳歌被陸派南派排斥五六年了,一直孤軍奮戰,如今見了自己若是做出一番大方姿態,倒叫人疑惑。
“看來子謹有氣啊。”南川公竟紆尊降貴親自爲淳歌添茶,若是被人瞧見定是驚呆一羣人,南川公的資歷背景擺在那兒,即便是陸卿士也沒資格讓他親自服侍啊。
淳歌心中暗自哂笑,可面上還是要裝作大吃一驚,並且故作鎮定地瞧了瞧南川公,見到南川公臉上並無異色這才私下鬆了口氣。
顯然淳歌的表現足以證明淳歌對南川公的態度。因此南川還是很高興的,因爲他自己猜想並沒有出錯,淳歌果然是鬧了小別扭,其實內心還是向着南派的。
“子謹可願聽老夫一言。”南川公捋了捋自己花白的鬍子,做出一副仙風道骨的模樣。
“南川公請說。”淳歌倒也大度,眼中一片清明似乎他真的是有意與南派交好。
老實說,淳歌怎麼可能與南派交好,在淳歌眼裡陸派與南派。陸卿士與南川公簡直就是一丘之貉,淳歌恨極了陸卿士,自然是不會忘了陸卿士背後的南川公,只是如今南派的存在還是必要的,否則淳歌怎麼會在傷及陸派之時,保存南派的實力呢。
“當年你考取功名之時,老夫本欲招人進入南派。畢竟你是南方的第一才子,可陸卿士卻說讓你在外歷練一番,老夫這纔將你交託給陸卿士。”南川公做垂首嘆息的樣子,補充道:“未曾想陸卿士竟爲了一己私利,將你排斥在南派之外。”
“老夫雖不知其事,但卻也難辭其咎啊。”南川公竟起身朝着淳歌作揖。
淳歌是晚輩,自是不能受如此大禮。他急忙將人扶住,誰知這人一扶便起,那裡是真的想要作揖啊,淳歌挑眉抽空翻了個白眼,但卻依舊是面無表情。
“子謹可還怪老夫。”南川公揚起三百六十五度極富誠意的大臉,誠懇問道。
瞧着這張假到能擠出水的老臉淳歌真想給上一巴掌,這人還能不能更虛僞一點呢,人家陸卿士死了,就將所有責任都推個乾淨,似乎他本人得有多麼善良一樣。淳歌又不能拎起陸卿士的屍首詢問真假,他想怎麼說都成了。
“小子縱有再大的氣,瞧見南川公也該是消了。”淳歌冰冷的臉上擠出一絲絲笑意,一反方纔撲克臉的狀態粲然一笑。
“果然是我東南的好兒郎啊。”南川公乘勢摸了摸淳歌的腦袋,以示親暱。
而淳歌呢就當自己是被狗舔過,依舊是笑臉相迎,要不是害怕林派北派做大,這個南派哪裡有存在的餘地。
“南川公只要拿小子當南方人。小子自然盡上一份力。”淳歌這才作揖,恭恭敬敬地朝着南川行了一個晚輩禮。
“起吧。”南窗拖住淳歌的手,兩人有再度坐回位子,南川心道這個淳歌果然是世間難得地通透人。這麼幾句便趨利避害,懂得張弛,既沒有做得太過,又不會讓自己低看了淳歌幾分。
“近日聽聞你身子不適,可好了?”南川公擺出一個長輩應有的慈祥,摸着鬍子問道。
淳歌喉頭一緊,合着這事兒都過去了個把月了纔想起來慰問,這人倒也真是有趣。
“其實早好了。”淳歌略有些爲難地笑了笑,說道:“只是朝中局勢不穩,小子若是在朝,定也不能獨善其身,索性就稱病了。”
淳歌知道南川公可不是泛泛之輩,既然問起,定是有了答案的,淳歌倒也不隱瞞,在朝爲官,趨利避害總是好的,他可不認爲自己有什麼錯,換了誰都是這樣,就連林相也不能避免。
“你做的對。”南川公暗歎了一口氣,說道:“此番朝中動盪,你又是新官上任,沒有靠山,自然是不能趟這趟渾水的。”南川公倒是對淳歌這招明哲保身極爲滿意,身爲一個合格的黨派領導人,就該有這樣知難而退的意識,而不是一個勁兒地往前衝。
“倒是陸派隕落的可惜了。”淳歌嘆息地搖了搖頭,他雖與陸卿士不對頭,但在此時表現出些許的仁愛之心,還是必要的。
“你倒是大度。”南川公看向淳歌的眼越發順溜,說道:“陸卿士如何待你,老夫是看到的,未曾想陸卿士死後,竟是你保全了陸府,足見你這人有情有義,以德報怨啊。”
淳歌向來不做無用功,書叔也不是什麼心慈手軟之人,當時傳來的‘過猶不及’說的便是人心所向,倘使淳歌在陸卿士倒臺後冷眼旁觀,自然沒有人會說淳歌的不是,但淳歌若是雪中送炭,只怕仁義兩字定然是落在淳歌頭上的。
“不過小子曾經辜負了陸姑娘一片心意,害她成了京中的笑話,心中過意不去,也只能做些瑣事兒,補償一番。”淳歌似是想到了那個兩眼通紅的陸雙雙,臉上的尤爲不忍做得恰到好處。
“你真真是有大將之風,也難怪東南之人如此崇拜於你。”南川公是西南人,雖與東南是一字之隔,但卻相距萬里,他也只是耳聞淳歌的事蹟,今兒見到了活人,他似乎能看到淳歌無限潛力的未來。
“子謹可願入我南派。”南川公借勢而聞,這也是他此番的目的,招攬淳歌,畢竟整個朝堂能扛得起南派的官員,除了淳歌,還真就沒有了。
淳歌一愣,但隨即朗聲一笑,坦蕩道:“有何不可。”
這一日淳歌在狀元樓待了整整一天,直到天黑纔回到官家。然而第二天,他便拿着拜帖親自到林府拜見,當然他打着拜訪林洎的名號,世人皆知淳歌與林洎那可是一對好拍檔,誰也不能說得什麼閒話。可名頭終歸是名頭,淳歌自始自終求見的卻只是林相,恰巧週中正今兒也在此處。
“倒是又見着你了。”淳歌微微頷首算是與週中正打招呼,算起來,淳歌還真就有好些年不曾見到週中正了,上一次見面是這人還是陸卿士的得意門生,此時再見卻是林相的家中之臣,可真是滄海桑田啊。
“官大人事忙竟還記着下官,委實難得啊。”週中正眉心輕挑似是不經意說道。
“你二人都是朝中新貴,是林府有福了。”林相倒是不偏不倚地說了句,便讓下人上茶了。
“此番前來,官某便是謝過林相的相助之情。”淳歌作揖笑道:“當日說好的五五分成,不知林相有何見解。”
“本相爲何要與你五五分成呢?”林相調侃着一問,若是林相沒有記錯,要不是他使出週中正這一招,只怕陸卿士還活得好好的,這陸派怎說也是他林派拿下的,哪裡有淳歌什麼事兒。
淳歌臉上的笑意瞬間就凝固了,可仍舊是一派雲淡風輕,說道:“相爺真是貴人多忘事。”
淳歌聲音一冷,沉聲道:“官某既請得起相爺,自然是有後手的,若是相爺不想依約行事。”
“哼哼”淳歌冷哼笑道:“那就休怪官某再來一場魚死網破。”
“莫不要以爲洎兒保你,你便可肆意而爲,本相要對付你,你擋得住?”林相這話雖是個反問,但卻露出了無窮的自信。
的確,現在的淳歌不是林相的對手,連陸卿士這樣的人物在林相手裡也走不了幾個來回,更何況如今根基不穩定的淳歌呢。
“林相,可記得寧欺白頭翁莫欺少年窮一言啊。”淳歌冷眼瞧着林相不見絲毫的畏懼,他這一次除去陸卿士雖是借了許多人的勢,繞了許多個彎,但終歸是完成目標了,如若真要與林相撕開臉面,大不了以命相搏罷了。
“本相素來不喜年輕人太過狂妄。”林相瞥了淳歌一眼說道:“敢在本相面前大誇海口之人,早就死無葬身之地了。”
淳歌周圍微冷,但卻不能落下氣勢,他心中一沉,眼中似有掙扎,但最後卻還是開口道:“官某的生死是小,浸之的生死可是大了去啊。”
“莫要告訴本相,你要以洎兒作爲籌碼,當成是交易。”林相一字一句,清冷的聲音充斥着這個房間。
只見淳歌卻毫不猶豫地應道:“自然。”
誰知林相大笑,朝着門外,高聲道:“這便是你要護着的人?”
淳歌一轉身,卻只瞧見一個淡青色的身影,消失在門口,他心中忍不住一緊,腦子還來不及運轉,身體卻快了一步追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