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淳歌,睡着了嗎?”樂山睡在牀的最外邊,小聲地問着睡在中間的淳歌。
淳歌有那麼一點小鬱悶,想他這三天擠在那個小考舍裡已經是萬分惱火了,想不到回到家裡,睡得不舒服不說還被擠成夾層餅。他必須要說他反對過,只是反對無效罷了。
“你見過被這麼夾着的人睡着過啊。”淳歌帶着一絲小小的幽怨回道。
“可以的”樂山的聲音不似他原來的孩子氣,而是多了一份不可知的傷感。
“是的。”淳歌另一側的樂水也同樣贊同道。
“你們經歷過。”淳歌這句問句顯得那樣肯定,他知道樂山樂水這些年過得也不容易,他知道的。
“不說了。”樂山哽咽了。
“不說了。”樂水的聲音也有了細微的波動。
“告訴我。”淳歌隱約間感到這事兒不尋常,能讓樂水和樂山產生一樣反應的事那得有多大啊。
樂山向淳歌轉來,將頭埋進了淳歌的脖頸,那是淚,樂山的淚。
“或許我不曾和你們一同經歷,但我想和你們一起擁有,即便是痛苦,我也認了。”淳歌輕撫着樂山的背,這個曾經孩子心智的哥哥,想必早已在磨礪中成長了吧。
“那些孩子是我親手殺的。”樂水的手拉住淳歌的衣角,淚淋溼了他的臉。
“過去了,都過去了。”淳歌已經騰不出手去安撫他們,況且就算他將手揉斷了也不可能撫平他們的傷口。他記得,樂山樂水曾在四年前領着一小隊新兵進了有蘇最北邊的訓練場,他知道的消息是樂山樂水是唯一逃出的兩人,但具體發生了什麼,誰都不知道,除了兩個當事人。
“你知道他們是怎麼死的嗎?”樂山擡起頭,那張哭得像孩子的臉,滿是恨意。
“命,命要他們那時那刻去死,他們必須死。”淳歌好像可以猜到一些事兒,只是他現在卻無能無力。
“不,那是一羣只有十五來歲的孩子,我記得他們每一個人稚嫩的臉,我真的記得他們每一個人介紹自己時那害羞的笑。”樂水的頭靠着淳歌,話裡的偏執,根本就不像他平日的篤定,生怕淳歌不信他,或許連他自己都開始不信他了吧。
“他們和我們相處的很好,大家還約定了,一起平定東南,還這兒一片淨土。”樂山接着樂水的話,可淳歌絲毫插不上嘴,他也不必說什麼,他明白這個時候他的兄弟需要的是訴說,而不是勸解,他只需要聽着,聽着就夠了。
“可是爲什麼,我們要進沙漠,我發誓我這輩子恨透了沙漠。”樂水將頭又狠狠撞向裡牆,彷彿這樣就能將沙漠撞走,能把曾經的自己找回來。
淳歌趕忙放開樂山將樂水來到身邊固定,並用手輕揉着樂水撞到的地方。
“淳歌是我對樂水說,將他們當做踏腳渡過流沙的,是我將那羣如我們一樣擠在一起共同患難的弟兄,踏進流沙的,是我。”樂山的眼裡盡是茫然,只是一味地指着自己,好似自己就是十惡不赦的人。
“是我,喝乾了他們的血,吃完了他們的肉,就爲了能多活幾天,我真他媽不是人。”說着樂水賞了自己一記大大的耳光,可是這樣能贖清自己的罪嗎,不能。
話至此處,這事兒已經呈現在淳歌的腦海裡了。那年樂水樂山的死裡逃生,是他們以同伴爲代價,而自私地活下去這事兒卻成了官家兩兄弟的最大的埋在心尖孽障。
“淳歌我從沒想過事情會發展到那樣的地步,我可以是那樣的,可不是我變就是我死,淳歌你告訴我,我變了嗎?”樂山緊緊地盯着淳歌等着他的回答。
“你們這算什麼,纔多少個人就自責了。”淳歌一反常態,反倒諷刺起樂山樂水,只聽見他輕哼一句接着說道:“我的每一步,都深深的烙下足跡,我的每一個計劃裡,都是陰謀以己爲先的陰謀啊,我將要間接害死或已間接害死的人,數不勝數,可我不後悔。”
“你這是什麼話,人命在你眼裡就如此輕賤嗎。”樂水挺身坐起一把拎起淳歌的領口,很是惱怒。
“輕賤,人命是最寶貴的,賤的是我,我要活下去,風風光光的活下去,我就得往上爬,我就得踩着那些無辜和不無辜的人,不論我願不願意,我終將會這麼做,或許有一天連我都會被自己踩在腳底,你們懂嗎。”淳歌想起了這些年他在背地裡出謀劃策,幫着蘇?君培養勢力,將好幾個活靶子擺在林相眼前,無不意外這些人無一生還。淳歌選的這些都是品性不算太好的牆頭草,他本也不在乎,當他有一天看到一個乞兒,只有五六歲的乞兒爲了一個討飯的破碗,被打活活打死,淳歌認識那孩子,就是一個御史大夫的兒子。那個御史大夫是淳歌推到林相面前的,那一刻淳歌接受了:我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的事實。原來他早就不乾淨了,早在他預備動手的那一刻,他就把利益擺在第一位了。
這三兄弟,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後竟是三人抱成一團,無聲的抽泣着,以此祭奠已逝的自我。
良久,房內的抽泣化爲淚水流盡。
“人生在世,不是宿命要你變,不是現實要你變,而是自己要自己變,但你一定要守着心中的一角,或是畢生的一個信仰,這樣才能苟延殘喘。”淳歌坐在官家兄弟之間,頭靠着牀邊的那牆,淡淡地說道。
“這都是人性,都是藉口,一個給自己活着的藉口。”樂水也靠在那牆上,自嘲的說道。
“好累啊。”樂山靠在淳歌的肩上,閉着眼睛感嘆道。
“哥,若有一天我不再是我,我求求你們不要離開我。因爲那時除了你們我什麼都沒有。”淳歌能夠想象到自己將來會活得越來越累。他也怕到了最後他連堅持的勇氣都沒了。
“淳歌,我不要離開你,一輩子都不要。”樂山一直以爲他對淳歌的疼愛只是因爲至親間的牽掛,卻不知一切早已悄然改變。
“無論你官淳歌是什麼人,你都是我的至親兄弟,兄弟一輩子,不離不棄。”樂水向淳歌伸出了手,一隻又厚又大的手。
“嗯”樂山淳歌一同應道,隨之三隻手就這麼握在一起了。
這個畫面三人至死都不曾忘卻,只是命運真的是太無常了,無論你信與不信,它都是個看客。